冰冷的圆月高悬于墨蓝色的天幕,将清辉洒向沉寂的瓦剌营地。羊群不安的骚动声早已平息,牧人的吆喝也归于寂静,唯有夜风拂过草尖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巡逻士兵规律的脚步声,提醒着人们这片宁静下潜藏的紧张。
林锋然一夜未眠。他蜷缩在毡垫上,耳朵竖得老高,心脏随着每一次风吹草动而剧烈跳动。怀里那个小瓷瓶被他握得温热,“月圆夜,羊群骚,向东南”九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脑海里。
然而,预料中的混乱并未发生。没有喊杀声,没有火光,没有萨仁阿妈传来的任何新讯号。一切平静得令人窒息。
“黑莲”放弃了?还是行动失败了?被也先察觉并无声无息地扑灭了?那座神秘毡帐里,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数个可怕的猜想折磨着他。直到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晨光驱散了月光,也驱散了他最后一丝冒险的妄想。他意识到,在也先已经决定放人、看守反而可能更加严密的情况下,“黑莲”恐怕也难以实施原计划。他唯一的出路,似乎只剩下那条看似光明、实则吉凶未卜的官方归途。
天亮后,营地的气氛明显不同以往。一种忙碌而压抑的躁动取代了往日的常态。瓦剌士兵们开始检查车辆马匹,装运物资。明朝使臣杨善和他的随从们也早早起身,神色严肃地清点着即将交付的赎金——一箱箱的金银、一捆捆的绢帛,在晨光下闪烁着冰冷而昂贵的光泽。
离别,真的近在眼前了。
伯颜帖木儿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扔给林锋然一套半新不旧的蒙古袍子:“换上!你这身破龙袍,看着碍眼!总不能让你穿着这个回南朝吧?”
林锋然默默地接过袍子。这是一套普通的瓦剌牧民服装,粗糙,却厚实保暖。他脱下那件早已污秽不堪、象征着他屈辱和失败的龙袍,换上了这套异族的衣裳。尺寸略有些大,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反而更显得他形销骨立,但那粗糙的触感却奇异地带来一丝踏实感。
“多谢……将军。”林锋然低声说,语气复杂。
伯颜帖木儿打量了他一下,哼了一声:“人靠衣装马靠鞍,你穿上我们瓦剌的衣服,倒也有几分样子了,可惜还是个怂包。”话虽难听,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嘲讽,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陆续有相熟的瓦剌士兵和妇人过来道别。那个曾得到林锋然“针织手套”的小士兵,红着眼眶,塞给他一小袋奶豆腐;那个跟他学过“简易手抓饭”的妇人,送给他一块风干的肉条;甚至那几个常和他下棋下到面红耳赤的骑兵,也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嘟囔着几句蒙语,大概是保重之类的话。
林锋然看着这些曾经轻视他、戏弄他,后来又渐渐接受他、甚至从他这里得到过些许帮助和欢笑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的热流。他努力地用自己那点贫乏的蒙语,结合手势,笨拙地向每个人道谢:“巴雅尔啦……努德格……赛音阿姆嘎拉(谢谢……朋友……再见)……”
他的发音依旧古怪,却透着真诚。
最后,他拿出自己这些天偷偷准备的一些小“礼物”——用木头精心打磨光滑的象棋棋子(虽然他棋艺臭,但手工还行)、用彩色羊毛编织的、比之前更精致一些的手套和袜子、甚至还有几个他尝试做的、形状滑稽的羊毛玩偶(试图模仿羊和马的形状)。
他将这些微不足道的手工制品,一一赠送给那些对他表达过善意的人。礼物粗陋,却代表了他在这片草原上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和心意。
收到礼物的人,有的惊讶,有的好笑,但大多都郑重地收下,甚至有人回赠给他一些小玩意——一块漂亮的石头,一枚磨光的兽牙。
一种超越了民族、身份、敌我的、奇特而短暂的温情,在离别的晨光中默默流淌。
伯颜帖木儿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没有阻止。直到众人散去,他才走上前,看着林锋然手里最后一个、也是做得最用心的一个羊毛毡小马(模仿蒙古马的造型),粗声问:“这个呢?留给我的?”
林锋然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那个鼻子歪了的小马递过去。
伯颜帖木儿接过,拿在粗糙的大手里掂量了一下,嗤笑道:“丑死了!”但却小心翼翼地将它塞进了自己贴身的皮囊里,然后从腰间解下那把他之前送给林锋然的精美匕首,重新塞回他手里:“这个,你还是带着。南朝……也不一定全是好人。防着点。”
这一刻,林锋然的眼眶终于湿润了。他紧紧握住那把匕首,重重点头。
就在这时,也先在亲兵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的目光扫过穿着瓦剌服饰的林锋然,以及他手中那把属于伯颜帖木儿的匕首,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但并未多言。
“都准备好了?”也先的声音平静无波。
“回太师,都已准备妥当。”杨善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不卑不亢。
“好。”也先点了点头,目光最终落在林锋然身上,“明朝皇帝,你可以回去了。希望你我两国,自此能息兵止戈,边市重开,各享太平。别忘了……在这草原上,还有你的一些……‘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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