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镣铐摩擦着皮肉,带来细微却持续的刺痛,但这痛感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与陈默(章默)的核心意识隔着一层厚重的屏障。他被两名面无表情的甲士半推半架着,拖向据点中央那片已被清空的场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气味:潮湿泥土的腥气、未及清理的牲畜粪便味、人群中散发出的汗臭与恐惧混合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金属腥味——或许来自那柄即将用于行刑的巨斧或厚刃鍖刀,或许只是心理作用下的幻觉。
据点并未因这场即将到来的处决而恢复秩序,反而更像一锅将沸未沸的粥。外围的警戒似乎加强了,了望塔上的士卒身影绷得笔直,频繁地向外张望,透露着对未知危险的警惕。内部则更加混乱,仍有小队的兵卒急匆匆跑过,搬运着杂物,加固着某些工事,军官的呵斥声短促而焦躁。这场处决,更像是混乱大背景下,一个被迫按下加速键的、仓促的插曲,企图用一场血腥的仪式来强行宣告内部问题的“解决”,从而凝聚(或者说恐吓)那早已涣散的人心。
刑场就设在平日点兵的空地中央。没有专门的高台,只是简单地清理出了一片区域。几名负责行刑的刽子手——身材魁梧,穿着脏污的赤褐色短打,脸上蒙着布巾以遮挡飞溅的血液,眼神麻木而冷漠——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其中一人正往一柄巨大的、刃口厚钝的鍖刀上泼水,水珠顺着冰冷的金属表面滑落,渗入泥土。另两人在确认地上固定木桩的牢固程度,那是用于固定受刑者身体的。
周围,被强令前来观刑的人群稀稀拉拉地围成半个圈。前排是据点的中下层军官和吏员,包括胡军侯,他抱着双臂,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残忍快意,仿佛在欣赏一场期待已久的大戏。孙令史和仓啬夫也站在不远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刑场中心,却又不得不强撑着在场,以示与王主吏“同仇敌忾”。王主吏本人则坐在稍远处一张临时搬来的案几后,面前甚至摆上了一杯水酒,他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和不时扫向据点入口的目光,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和急于结束这一切的焦躁。他需要章默的死,立刻,马上,用这颗人头来向上级和同僚证明,他“果断”地处理了内奸,试图挽回那批丢失军械带来的灾难性影响。
更外围是一些被驱赶来的兵卒和少数胆大或麻木的民夫、杂役,他们大多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或带着一丝隐秘的恐惧。死亡在这个时代太过常见,尤其是底层人的死亡。观看同类被处决,对他们而言,或许更像是一种残酷的消遣,或是某种杀鸡儆猴的警示,提醒着自己谨言慎行,以免成为下一个。几个半大的孩子挤在人群缝隙里,既害怕又好奇地张望。
陈默(章默)被拖到刑场中央,粗暴地按倒在地,面朝下。冰冷的、带着湿气的泥土气息涌入鼻腔。刽子手上前,熟练地解开他手腕和脚踝上的镣铐,然后用新的、更粗糙坚韧的绳索将他的双臂反剪,死死捆住,接着将他的腰部死死压在那根低矮却坚固的木桩上,用绳索固定,确保他无法挣扎,以“方便”行刑。
整个过程,陈默(章默)没有丝毫反抗。他的身体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玩偶,任由摆布。他的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目光所及,是泥土的颗粒,几根枯黄的草茎,还有不远处一只正在忙碌搬家的蚂蚁。
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却又异常疏离。
他能清晰地听到周围每一个细微的声响:刽子手沉重的呼吸声,绳索勒紧皮肉发出的吱嘎声,围观人群中压抑的咳嗽声,远处传来的模糊马嘶,甚至风吹过据点旗杆,那破旧旗帜猎猎抖动的声音。
他能闻到泥土的腥味,刽子手身上浓重的汗臭和血腥混合味,还有那柄镀了水的鍖刀散发出的冰冷金属气息。
他能感觉到腰部被木桩顶住的压迫感,绳索深深嵌入腕肉的痛楚,以及地面传来的、某种极其细微的震动——也许是远方正在发生的战争,也许是据点内部混乱的脚步。
然而,所有这些感知,都像隔着一层透明的、冰冷的玻璃。它们无法再引起他情绪的剧烈波动。恐惧、愤怒、不甘、委屈……这些曾经汹涌澎湃的情绪,在经历了审判台上那荒诞绝伦的加罪之后,仿佛被彻底抽空了,燃尽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一种极致的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笼罩了他的整个意识。
时间似乎被拉长了。每一个瞬间都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漫长。
他的思维,在这极致的平静和濒死的临界点上,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清晰度运转起来。不再是杂乱无章的恐惧或抱怨,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绝对的理性思考。
他像一个超脱的旁观者,开始审视自己这数次轮回。
从因写错字被射杀,到吃荔枝过敏而死,再到冷宫被毒杀,起义军中被当作炮灰,直至这一次……成为官僚系统倾轧和甩锅的终极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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