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方离开了。这一次,他没有像上午那样踉跄奔逃,脚步沉重却稳定,背影挺直,仿佛背负着某种沉重却不得不扛起的东西。帐篷里再次只剩下默夫一人,还有那盏不知疲倦燃烧着自己、试图驱散一方小小黑暗的油灯。
默夫没有立刻动弹。他站在原地,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两人之间那场没有结果、也无法有结果的争论。何为“义”?如何活着?这些问题像鬼魅一样在昏暗中盘旋,找不到落脚之地。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试图将那些纠缠不清的思绪甩开。生存是第一位的,这是他无数轮回用鲜血验证的铁律。纠结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除了徒增烦恼和危险,毫无益处。
然而,当他目光扫过帐篷角落那个破旧的木箱时,动作却顿住了。那里面,锁着晁方那卷天真却……炽热的竹册。
几天后,一个微不足道却又棘手的问题找上了默夫。
他手下管着的几十号人,每日那点可怜的口粮,是由王麻子死后新上任的一个粮秣官负责发放。此人是刘将军麾下一个远房亲戚,本事没有,克扣和刁难人的心思却活络得很。他故意在称量上做手脚,给出的粟米总是掺杂着大量的沙砾和糠皮,分量也明显不足。士卒们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
大牛气得满脸通红,来找默夫:“头儿!那姓苟的欺人太甚!发下来的根本就是喂牲口的玩意!还不足数!再这样下去,兄弟们别说打仗,站都站不稳了!”
默夫皱紧了眉头。他知道这事。他也知道去找那粮秣官理论,多半是自取其辱,对方一句“眼下艰难,有这些就不错了”就能堵回来,搞不好还会被记恨上,以后更加刁难。为这点事去惊动刘将军那边,更是愚蠢,只会显得自己无能。
他本能地想选择隐忍。乱世之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饿一点,总比丢了命强。这是他惯常的思维。
但就在他准备让大牛安抚手下、暂且忍耐时,晁方那双固执的、带着质疑的眼睛仿佛又出现在他眼前。
“……活成什么样的人,或许……也可以选择?”
“……让身边少数几个人,能活得稍微像个人一点?”
默夫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改变主意,对大牛说:“你去把每次领回来的粮食,都单独留出一小份,特别是沙石最多的那份,用破布包好,藏起来。”
大牛一愣,不明所以:“头儿,这是?”
“别问,照做。”默夫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又过了几天,那粮秣官故技重施,发放的粮食质量愈发低劣。默夫这次没有沉默,他带着大牛,直接找到了粮秣官的营帐。
那姓苟的粮秣官正翘着腿,享用着不知从哪弄来的肉干,见到默夫,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何事?没见本官正忙?”
默夫没有动怒,只是让大牛将那几个藏起来的、沙石明显超标的粮食样本放在对方面前的案上。
“苟大人,”默夫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弟兄们近日体力不支,巡逻时屡有晕厥。我等仔细查探,发觉或许是这口粮所致。您看,这沙石之多,恐已非仓储不当,倒像是……故意掺入。若是吃坏了肚子,闹起疫病,或是无人守夜巡防,出了纰漏,上头追查下来,恐怕……”
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
那粮秣官脸色变了几变。克扣粮饷是潜规则,但闹出群体**件或者导致防务出现漏洞,那就是大事了。尤其现在是非常时期,真追究起来,刘将军也未必会保他一个无关紧要的亲戚。他盯着那几包明显过分的样本,又看看默夫那张看不出深浅的脸,心里暗自骂娘,知道这回碰上个不好糊弄的硬茬子。
他干笑两声,语气软了下来:“这个……或许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搬运时混入了沙土。默夫队率放心,下次,下次一定注意!定给弟兄们足额的好粮!”
默夫知道这承诺最多只能兑现几分,但至少能有所改善。他也不再逼迫,拱了拱手:“如此,便有劳苟大人费心了。弟兄们能吃饱,才有力气为将军效命。”点到即止,留下了威胁,也给了对方台阶。
离开粮秣官的营帐,大牛一脸佩服:“头儿,还是你有办法!这下那姓苟的应该能老实几天!”
默夫却没有丝毫得意之情。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次交锋,改变不了大局。他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动用这种近乎威胁的手段,与那粮秣官并无本质区别,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这算哪门子“对的事”?
然而,当他看到手下士卒下一次领到的粮食虽然依旧粗粝,但沙石明显减少,分量也略微足了一些,那些人眼中重新燃起一点微弱的光亮时,他心中那点自我质疑,又悄然淡去了几分。
几天后,默夫在巡视时,偶然听到两个朱房胡武麾下的亲兵在低声交谈,语气暧昧,提到晁方的名字,似乎因为他之前那份“整肃军纪”的建议书,上面有人对他颇为“关注”,觉得他“心思活络,恐有异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