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崔清婉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回到了崔府。
她径直前往父亲的书房。崔隐甫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归来,正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次第亮起的灯笼,背影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有些孤峭。
“父亲。”崔清婉轻声唤道。
崔隐甫转过身,目光落在女儿脸上,那双洞察世情的眼睛轻易地捕捉到了她眉宇间残留的羞意、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以及某种下定决心的坚毅。他没有先问结果,只是淡淡道:“他应下了?”
“是。”崔清婉走到父亲身边,将谢珩的回答,包括他以“返回蜀中宗祠,禀明先祖,祭告家庙”为由需要些许时日的请求,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她略去了那些关乎个人心意的反问与确认,只陈述了最终的决定与安排。
崔隐甫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袖口。待女儿说完,他沉默了片刻,方才轻轻叹了口气。这叹息声中,听不出是欣慰还是更深沉的忧虑。
“返回蜀中告祭先祖……合情合理,亦是正理。”他缓缓说道,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沉沉的夜空,“此子行事,倒是愈发让人看不透了。看似商贾,却恪守古礼;看似急切(指求取律疏),却又能在婚姻大事上持重缓行。”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决断,“罢了,既然他已应允,我崔氏亦当展现诚意。”
他转身走向书案,取出一串钥匙,打开一个紧锁的紫檀木柜,从中取出两只以黄绫包裹、保存完好的厚厚卷帙。他将卷帙郑重地放到女儿手中。
“这是……”崔清婉感受到手中沉甸甸的分量,以及那黄绫之下隐约透出的、属于古老典籍的独特气息。
“这是完整的《永徽律疏》与《开元律疏》抄本,乃为父早年于秘书监任职时,费尽心力才得以录出的全本,较之前予他的那份,更为详备,尤其疏议部分,几无遗漏。”崔隐甫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你拿去,交予他吧。”
崔清婉心中一震,抬头看向父亲:“父亲,这……”如此珍贵的全本,父亲竟然就这样交给了谢珩?
崔隐甫摆了摆手,阻止了她的话,眼神深邃:“既已许婚,便是一家人。他求知若渴,此物予他,正得其用。况且……”他话锋微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未雨绸缪,“若他果真能带你安然前往蜀中,这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只当是……为你添的一份嫁妆,或是在蜀中安身立命,打点关系的一份倚仗吧。”他将这份厚赠,赋予了更深层的情感与实用意义。
崔清婉鼻尖一酸,明白了父亲的深意。她捧着那沉甸甸的律疏,如同捧着父亲沉甸甸的关爱与期望,重重点头:“女儿明白了,谢过父亲。”
次日一早,天色微熹,晨露未曦。崔清婉便带着那两只黄绫包裹的律疏,再次来到了听竹轩。
谢珩似乎早已起身,正站在院中,望着东方天际那抹将明未明的鱼肚白,神情平静,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见到崔清婉到来,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迎了上来。
“谢郎君,”崔清婉将手中的黄绫包裹递上,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家父让我将此物交予你。这是《永徽律疏》与《开元律疏》的完整抄本,望郎君善加珍用。”
谢珩目光落在黄绫包裹上,即便隔着包裹,他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属于人间法理极致的厚重气息与文明光华。他心中一定,此行的终极目标,终于圆满达成。他双手接过,触手沉重,态度极为郑重:“请小姐转代谢珩,多谢侍郎厚赐!此恩此德,谢珩永志不忘!”
他略一沉吟,抬头看向崔清婉,语气变得凝重而迅速:“小姐,律疏既已到手,谢某心中大石已落。婚姻大事,亦不可再拖延。谢某思来想去,决定即刻动身,返回蜀中,处理宗祠告祭之事,以期早日归来,完成六礼。”
“即刻动身?”崔清婉闻言,俏脸瞬间失色,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抓住了谢珩的衣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骤然涌上的恐慌,“如此匆忙?郎君……郎君这一去,山高水长……”她的话语哽在喉头,那句“会不会一去不返”的恐惧,终究是没能问出口,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已将她的担忧泄露无遗。
看着她这般情态,谢珩心中掠过一丝歉疚。他反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触感细腻,他能感受到她指尖的轻颤。他从自己腰间,解下了一直随身佩戴的一枚玉佩。那玉佩质地并非凡间极品美玉,而是忘川河底特有的“静魂玉”,色呈暖白,触手温润,其上天然生有云水暗纹,中心一点氤氲紫气,仿佛内蕴星河,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奇异气息。
他将这枚玉佩轻轻放入崔清婉的掌心,让她握紧。他的手掌温暖而稳定,包裹着她微凉的手。
“清婉,”他第一次唤她的闺名,声音低沉而充满令人信服的力量,“此玉随我多年,今日赠你,以此为信。你且安心在长安等候。我骑快马往返,循官道疾行,日夜兼程,处理完宗祠要务便即刻折返。五日!最多五日,我必返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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