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已过清明,本该是草木萌发、暖意融融的时节,谁知一夜之间,北风骤起,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京城,竟是吹来了一场料峭彻骨的倒春寒。寒风卷着细碎的、几不可见的冰晶,扑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院中那几株刚抽出嫩芽的葡萄藤,在风中瑟瑟地抖动着。
恰逢翰林院休沐,谢珩便也无需出门。他立于书房窗前,看着窗外骤然萧索的庭院,感受着那透过窗隙钻入的、带着湿意的寒意,心中微微一动。这般天气,倒是让他想起了一样久违的物事。
转身走入内室,沈清漪正坐在炕上,就着窗外透来的微光做着针线,身上虽比平日多穿了件夹袄,鼻尖却仍有些冻得发红,时不时呵口热气在微微僵硬的手指上。
“清漪,”谢珩走到她身边,温声道,“天寒如此,不若我们今日吃锅子?”
“锅子?”沈清漪抬起头,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亮了起来,“夫君是说……那种中间烧着炭,汤水滚沸,可以将肉菜放进去涮着吃的……”她在柳溪村时,只听村里见过世面的老人提过富贵人家冬日里吃这种“古董羹”,自己却从未尝过,只觉得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能吃上热腾腾的一锅,定然是极舒服的。
“正是。”谢珩见她眼中雀跃,唇角微扬,“我去市集买些食材回来。”
“我也去!”沈清漪立刻放下针线,便要下炕。
谢珩却按住她,转身取来那件厚实的、絮了新棉的藏青色素面披风,仔细为她系好带子,又将风帽为她戴上,严严实实地拢好,端详片刻,觉得那披风几乎将她大半个身子都包裹住了,只露出一张被绒毛衬得愈发小巧的脸,方才满意地点点头:“外面风大,仔细冻着。”
沈清漪被他包裹得行动都有些不便,看着谢珩自己只穿着一件寻常的玉色直缀,外罩一件薄薄的玄色比甲,忍不住担忧地拉住他的衣袖:“夫君,你穿得这样单薄,怎么行?快再加件衣裳!”
谢珩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纳入掌心,一股不易察觉的暖流悄然渡了过去,瞬间驱散了她指尖的寒意。“我自幼习武,身子强健,不畏寒。你且放心。”他语气轻松,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沈清漪只觉得被他握住的手瞬间暖和起来,连带着周身都仿佛没那么冷了,虽仍觉得他穿得少,但见他神色如常,毫无瑟缩之态,便也稍稍安心,只是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也要当心些……”
二人相携出了院门。胡同里寒风扑面,如同刀子般刮过,卷起地上的尘土与残叶。街上行人稀少,大多裹紧了衣衫,缩着脖子匆匆而行。更触目惊心的是,在一些背风的墙角屋檐下,蜷缩着不少衣衫褴褛的流民乞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面色青紫,眼神麻木。显然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让这些本就生计无着的人更是雪上加霜。
沈清漪看着心中不忍,下意识地攥紧了谢珩的手,低声道:“夫君,他们……”
谢珩目光扫过那些蜷缩的身影,眼神平静无波。他见过太多生死无常,凡尘疾苦于他而言,不过是天地运行、因果循环的一部分。但他能感受到身旁女子的恻隐之心,便温言道:“天地不仁,各有命数。待我们回来,让伙计送些热粥与这些人分食便是。”
沈清漪知他虽言语淡然,却并非冷血之人,闻言点了点头,心中稍慰。
来到市集,虽因天气寒冷,不如往日喧闹,但各色摊贩依旧支着棚子营业。谢珩寻了一处专卖羊肉的摊子,挑了半扇肥嫩的小羊羔肉,请摊主切成薄如蝉翼的肉片。又去买了几尾活蹦乱跳的鲫鱼,准备熬制汤底。接着便是各类时蔬:新发的菘菜(大白菜)嫩心、水灵灵的菠菜、脆生生的萝卜、鲜嫩的豆腐、泡发好的菌菇、粉丝等等。
谢珩本想让沈清漪挑些她自己爱吃的,却见她跟在身边,目光在琳琅满目的食材上扫过,最后指的却多是些他平日里用饭时,似乎动筷子较多的菜式——菘菜、豆腐、萝卜。她记得夫君似乎偏好清淡,便以为这些是他所喜。
谢珩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又是好笑又是熨帖。他这仙躯,对口腹之欲本就淡薄,往日用餐,不过是依着凡人之态,拣些寻常菜式略用些罢了,哪有什么特别偏好。这傻丫头,竟是细心观察,却会错了意。
他也不点破,只在她挑选的基础上,又自顾自地添买了不少:一尾肥美的鳜鱼,片成雪白的鱼片;一小篮鲜活的河虾;一碟平日里少买的、油脂丰腴的五花肉片;还有一包沈清漪多看了两眼的、用糖渍了的山楂糕,准备饭后给她解腻。
沈清漪见他买的尽是些价贵的荤腥,忍不住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夫君,这些……太破费了,我们吃不了这许多……”
谢珩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侧头对她微微一笑:“无妨,今日天冷,合该吃些暖身滋补的。再说,我或许还要请一位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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