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谢珩回到金城坊胡同的宅院时,沈清漪正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就着最后一缕天光,低头缝补着什么。听到门响,她立刻抬起头,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
“夫君回来了。”她自然地接过谢珩手中并不沉重的书袋,触手只觉微凉,想必是在翰林院那阴凉的书库中待久了,“今日在衙门里可还顺心?那些老先生们,没有为难你吧?”
谢珩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一日下来的沉静心绪也不由得松快了几分。他携着她的手走回檐下,在沈清漪常坐的那张铺了软垫的藤椅上坐下,才缓声道:“并无甚为难。翰林院清静,多是读书编书之事。今日见了掌院的徐阁老,听训了院规,领了抄书课业,大抵如此。”
他语气平淡,将翰林院第一日的经历,略去那些无形的审视与潜在的规则,只拣了些能让她安心的寻常事说来。沈清漪听得认真,虽想象不出那皇城内的衙门具体是何光景,但听夫君说“清静”、“读书”,便觉得是极好的地方,比自己原先担心的要与许多大官周旋轻松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她松了口气,转身从屋内端出温在灶上的饭菜,一一摆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简单的两菜一汤,却香气扑鼻,“夫君快用饭吧,定然饿了。”
饭后,天色已彻底暗下,一轮清亮的月牙挂上东天。院内点了灯笼,昏黄的光晕笼罩出一小片温暖的空间。沈清漪收拾完碗筷,又拿出针线,却是一方新的帕子,正在角落绣着简单的缠枝花纹。
谢珩看着她专注的侧影,心中微动,起身走入书房,取来纸笔。“今日在翰林院,见到几个字,颇有意思,教你认认可好?”
沈清漪眼睛一亮,立刻放下针线,凑到桌边,如同等待投喂的雏鸟。“好呀!是什么字?”
谢珩提笔,在纸上缓缓写下两个结构稍复杂,却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字:“典”、“籍”。
“这两个字,都与书籍有关。”他指着第一个字,“这是‘典’,典范、典籍的意思。翰林院里就有很多‘典’籍。”又指着第二个字,“这是‘籍’,书册、名册,也指户籍。我们如今在京城的户籍,便记录在‘籍’册之上。”
他一边说,一边握着她的手,带着她笨拙却认真地描摹这两个字的笔画。沈清漪学得极其认真,口中喃喃念着“典……籍……”,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比划。
“夫君每日去翰林院,就是和这些‘典籍’打交道吗?”她仰起脸问道。
“嗯,可以这么说。”谢珩颔首,目光掠过她清澈的眼眸,心中那个念头再次浮现。他状似无意地补充道,“说起来,世间书籍浩瀚如海,前朝曾编修过一部旷古未有的大书,名为《永乐大典》,据说囊括了天下万书之精华,不知收录了多少奇闻异事、百家学问,就珍藏在这皇城内的文渊阁中。那才是真正的‘典籍’之宗。”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目光却留意着沈清漪的反应。她果然只是眨了眨眼,脸上露出单纯的惊叹:“囊括天下万书?那得有多少卷呀?编修这部书的人,一定都是像夫君这样,学问极大极大的人吧?”
见她全然不曾起疑,只是觉得新奇,谢珩心中稍定,温声道:“或许吧。那等盛事,非我等后人所能轻易揣度了。”便不再多言,转而教她认其他几个简单的字。
次日,谢珩依旧准时前往翰林院。博士厅内,众庶吉士已各就各位,或埋头抄录,或凝神思索。谢珩也将心思沉入课业之中,笔走龙蛇,将那《大学衍义补》的章节抄录得工工整整,间或添上几句精要的旁注,字迹清劲,内容扼要,便是最挑剔的教习学士看了,也挑不出错处。
完成既定课业后,他并未像一些同僚那般或闭目养神,或低声交流,而是起身,走向厅内一位年纪稍长、负责管理部分书册档案的刘姓修撰。这位刘修撰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和善,在翰林院任职已有十数年,算是资深前辈。
“刘前辈。”谢珩执礼甚恭,“晚辈昨日翻阅前朝文书,偶见提及太宗朝编修《永乐大典》之盛举,心向往之。不知如今这部大典,可在院中有所留存?或是……晚辈是否有幸能一睹其风采?”他问得极其委婉,只流露出一个新进后学对前朝文治功业的仰慕与好奇。
刘修撰闻言,从一堆故纸堆中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眼镜,打量了谢珩一眼,见是今科新选的庶吉士,态度谦和,便也放下了几分官腔,叹了口气道:“谢庶常有心了。《永乐大典》啊……那是太宗皇帝的千秋功业,确是包罗万象,可惜啊……”
他摇了摇头,压低了些声音:“正本贮藏于宫中文渊阁深处,等闲不得见。听闻嘉靖爷早年倒是常去翻阅,近年来……唉,至于副本,”他指了指皇史宬的方向,“早年间录的副本,据说也有所残损散佚,管理甚严,非奉特旨,或承担相关编修重任,寻常翰林官亦是难以接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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