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来客栈又住了两日,将一应琐碎物事打理妥当后,谢珩与沈清漪便雇了一辆骡车,载着他们并不算多的行李,离开了这处暂栖之所,向着城西金城坊胡同的新家而去。
骡车驶入略显寂寥的胡同,停在那扇黑漆木门前。沈清漪跳下车,仰头望着这门楣,心中百感交集。不过数月之前,她还是柳溪村那个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不祥人”,栖身于破败茅屋,何曾想过有朝一日,竟能在天子脚下,拥有这样一处深宅大院?虽是旧宅,却真真切切,是属于她和谢珩的“家”。
谢珩付了车资,上前用那把略显沉重的黄铜钥匙打开了门锁。推开门的瞬间,积年的尘埃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一股空旷院落特有的凉意。前日来看时,尚是走马观花,此刻真正踏入,成为此间主人,感受又自不同。阳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投入空荡的正房,光柱中浮尘飞舞,更显庭院的寂静与岁月的沉淀。
“夫君,我们……真的住进来了。”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喜悦,亦有些许面对偌大空宅的茫然。
“嗯,住进来了。”谢珩握住她的手,语气沉稳,“只是暂且还不能安枕。这宅子,需得好好修缮一番。”
安放好行李,谢珩并未耽搁,当日便出门寻访工匠。他并未动用仙家手段,而是如同寻常富家公子般,通过牙行引荐,仔细挑选了几支口碑不错、手艺扎实的泥瓦匠、木匠和漆匠班子。他深知京城居,大不易,既要将宅院修缮得舒适宜居,又不能过于扎眼,引人探究。
接下来的日子,这座沉寂多年的郡王别业,便热闹了起来。谢珩亲自与工头勘验各处,定下修缮方案。他要求首先加固所有房舍的梁柱结构,更换腐朽的椽檩,确保安全无虞;而后修补破损的屋顶瓦片,重新铺设院内的青砖墁地;那些斑驳脱落的墙壁,铲去旧灰,重新用细泥混合米浆粉刷平整;窗棂门扇,或修补,或更换,选用的是样式古朴雅致的“步步锦”棂花,既透光,又不失格调。
至于那荒废的小花园,更是修缮的重点。谢珩并未追求奢华,而是依着沈清漪那日憧憬的模样,指挥工匠清除杂草乱石,疏通干涸的池塘,引入活水,池边以天然湖石稍作点缀。又请来花匠,在墙角移栽了沈清漪提及的月季,在院中搭起了葡萄架,还特意辟出了一小块方整的菜畦。假山并未推倒重建,只是扶正加固,剔去苔藓,显出其原本嶙峋的风骨。
修缮所需银钱不菲,谢珩支付起来却从容不迫。他身为忘川使君,虽不便直接扰乱凡间经济,但于深山古墓、或某些无主之地,寻些前朝遗落的金银古玩,却非难事。这些钱财来路“干净”,经得起推敲,足以支撑此次修缮,以及他们未来一段时日在京城的用度。
沈清漪也没闲着。她虽不懂营造之事,却将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每日为工匠们准备茶水饭食,监督物料堆放,忙里忙外,原本略显清瘦的脸颊竟丰润了些许,眉宇间的神采也愈发飞扬。她看着破败的宅院在自己和夫君的努力下,一日日变得窗明几净,庭院井然,心中充满了亲手筑巢般的满足与喜悦。
约莫半月之后,宅院主体修缮已毕,只剩下些油漆打磨的细碎功夫。这一日午后,谢珩正与工头在二进院查看新漆的廊柱色泽,忽闻隔壁院落传来一阵清越的琴声,曲调古朴,意境高远,在这春日暖阳下,别有一番韵味。
谢珩心中微动。他们搬来这些时日,早出晚归,忙于修缮,竟未曾留意过邻居。听这琴音,抚琴者绝非俗流。
恰在此时,院门被轻轻叩响。沈清漪正在前院晾晒被褥,闻声前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身着半旧青布直缀、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身后跟着一个捧着拜匣的小童。老者面容清癯,目光温润澄澈,正含笑望着她。
“这位娘子有礼。”老者拱手道,“老朽姓陈,忝居隔壁。近日闻得贵府动土修缮,今日琴歇,听闻人声,想来是新邻入住,特来拜会,唐突之处,还望海涵。”他言语温和,气度儒雅,令人心生好感。
沈清漪何曾见过这般气度的老者,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忙敛衽还礼:“老、老先生言重了,快请进。”说着,连忙回头唤道:“夫君,有客人来了!”
谢珩已从院内走出,见到老者,目光微凝,随即上前几步,执礼甚恭:“晚生谢珩,见过陈老先生。不知芳邻驾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他观老者气度,神识微感,已知此老身负浩然之气,乃是真正的读书种子,学问大家。
陈老先生见谢珩虽年轻,但气度沉静,举止从容,应对得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谢相公多礼了。是老朽冒昧打扰。见贵府修缮,想来乔迁不久,不知原是何处人士?”
谢珩将陈老先生请入刚刚收拾出来的正堂落座,沈清漪连忙去灶间烧水沏茶。谢珩方道:“晚生乃南直隶庐州府人士,此前暂居客栈,因缘际会购得此宅,故而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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