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渐深,京城杨柳堆烟,桃李芳菲已近尾声,空气中浮动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躁动与期盼。所有滞留京师的举子,无论出身地域,无论此前是踌躇满志还是志忑不安,都将目光投向了礼部衙门那面即将张贴杏榜的照壁。
放榜之日,天色未明,贡院至礼部衙门的街道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有锦衣华服的士子在家仆簇拥下翘首以盼,有布衣寒士独自挤在人群中,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更有那等心急的,早已爬上附近茶楼的窗棂,伸长了脖子张望。
谢珩并未前去凑那热闹。他与沈清漪在新宅中,如同过去的每一个清晨。沈清漪在灶间准备早膳,谢珩则在小花园里,为新移栽的葡萄藤固定支架。晨光熹微,洒在略显空旷但已生机萌动的庭院,静谧而安宁。
“夫君,你……真不去看看么?”沈清漪端着清粥小菜出来,摆在刚刚漆好的石桌上,终究还是没忍住,轻声问道。她虽不懂科场规矩,却也知今日是决定夫君前程的关键时刻,心中那份紧张,比谢珩本人更甚。
谢珩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桌边坐下,接过她递来的粥碗,神色如常:“不必去挤。中了,自有报子登门;不中,去了也是徒增烦扰。吃饭吧。”
他的平静感染了沈清漪,她点了点头,默默坐下,却有些食不知味。
果然,日上三竿时分,院外胡同里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和喧哗!紧接着,便是“砰砰砰”震天响的敲门声,伴随着几个嗓音洪亮的呼喊:
“捷报!南直隶庐州府老爷谢珩,高中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会试第二百一十七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喽——!”
声音穿透门板,清晰地落入院内两人耳中。
沈清漪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她猛地站起身,双手捂住嘴,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是狂喜,亦是不敢置信。中了!夫君真的中了!而且是贡士!有了面圣的资格!
谢珩眼中亦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随即恢复平静。他放下碗筷,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犹自激动得浑身发颤的沈清漪温言道:“去取些散碎银钱,打赏报喜之人。”
“诶!好!好!”沈清漪这才如梦初醒,慌忙用手背擦去眼泪,脚步踉跄却又无比轻快地跑回屋内取赏钱。
打开院门,门外早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街坊邻里,几名身着红褂的报子满脸堆笑,高举着泥金报帖,口中吉祥话如同流水般涌出。谢珩从容接过报帖,沈清漪则将准备好的红封一一递上,引得报子们更是千恩万谢。
消息很快传开,连隔壁的陈老先生也拄着拐杖过来道贺,看着谢珩,抚须笑道:“老夫早知谢相公非池中之物,果然高中!恭喜恭喜!殿试在即,还需再接再厉。”
谢珩谦逊还礼:“多谢老先生吉言,晚生愧不敢当,唯尽力而已。”
送走道贺的众人,关上院门,沈清漪依旧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她拿着那张泥金报帖,翻来覆去地看,虽然上面的字还认不全,但“谢珩”、“贡士”这几个字,她却看得分明,只觉得比世上最美的花纹还要好看。
“夫君,你太厉害了!”她仰起脸,眼中星光点点,“我……我这就去市集,买些好菜,今天我们要好好庆祝一番!”
不等谢珩回应,她便像一只快乐的燕子,拎起菜篮便出了门。
午后,小小的宅院飘起了诱人的饭菜香。沈清漪使出了浑身解数,烹制了一桌虽不奢华却极尽用心的菜肴:肥嫩鲜香的葱烧蹄筋,寓意“前程似锦”;金黄酥脆的干炸小丸子,象征“团团圆圆”;清蒸鲈鱼,取其“鱼跃龙门”之意;还有几样时令青蔬,并一壶烫得温热的桂花酒。
饭菜上桌,沈清漪为谢珩斟满酒,自己也破例倒了一小杯,举起杯,脸颊因兴奋和灶火熏得红扑扑的,眼神亮晶晶地望着谢珩:“夫君,恭喜你!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之,我……我敬你一杯!”
谢珩看着她真心为自己欢喜的模样,心中暖流淌过。他举杯与她轻轻一碰,温声道:“辛苦你了,清漪。此中亦有你一份功劳。”
两人对饮一杯,沈清漪被酒气呛得轻咳两声,却笑得愈发开心。这一餐饭,吃得格外香甜温馨。
会试中式,对于绝大多数举子而言,已是鲤鱼跃过龙门,光宗耀祖。但对于志在鼎甲的精英而言,这仅仅是获得了参与最后一场、也是最为关键的角逐——殿试的资格。
殿试,又称御前对策,由皇帝亲自主持,只考一场,考的是“时务策”。其意义不仅在于确定最终排名(即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二甲的“进士出身”,三甲的“同进士出身”),更在于在皇帝心中留下印象,关乎未来的仕途起点。
接下来的日子,谢珩依旧深居简出。他并未像其他新科贡士那般,忙于四处拜会座师、同年,打探宫闱消息,或是揣摩帝心,练习廷对礼仪。他只是将沈清漪为他搜罗来的、近年的邸报抄件和朝廷颁布的诏令谕旨仔细翻阅,结合此前游历所见所闻,于心中梳理时局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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