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金陵城中的桂花次第开放,甜香浮动,然而这份闲适与风雅,却丝毫冲不淡贡院周遭日益凝重的气氛。秋闱之期,近在眼前。
状元楼内,往日的谈笑风生渐渐沉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紧张与压抑。走廊里、大堂内,随处可见捧着书本喃喃背诵的士子,或是眉头紧锁、反复推敲经义的考生。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墨汁与焦虑混合的味道。
沈清漪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她不再拉着谢珩出门游玩,甚至连识字课也主动提出暂停。她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照料谢珩的起居上,力求不让他为任何琐事分心。她将谢珩的考篮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崭新的狼毫笔、上好的徽墨、厚厚一叠质地均匀的卷纸、一方小巧的端砚,还有切好的点心、提神的药丸、甚至一小包盐(以防考试时食物变质),每一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她还将谢珩那几件赶制出来的、厚薄不一的棉袍和夹衣都翻出来晾晒,确保他考试时不会受寒。
“夫君,听说号舍里又小又冷,你多带件衣服吧?”夜里,她一边将一件厚实些的棉袍叠好放入行囊,一边不放心地叮嘱。
谢珩看着她忙碌而担忧的背影,心中暖流淌过。他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她身后,轻轻环住她:“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倒是你,这几日我不在,要好生照顾自己,莫要省钱,该吃便吃,莫要让我挂心。”
沈清漪转过身,仰头看着他,眼中水光盈盈,用力点头:“嗯,我晓得。夫君……你定要高中!”
谢珩微微一笑,拭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语气平和却笃定:“尽力而为,无愧于心便可。”
秋闱前夜,贡院方向传来了低沉而肃穆的号炮声,这是“封龙门”的信号,意味着贡院已彻底封闭,只待明日考生入场。这一夜,不知有多少士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谢珩却依旧如常调息,心境澄明。沈清漪则几乎一夜未合眼,听着身旁人平稳的呼吸,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祈福的话语。
八月九日,子时刚过(约凌晨一点),金陵城还沉浸在浓重的夜色中,贡院附近的街道却已被人流和灯火照得如同白昼。无数考生长随、亲友提着灯笼,簇拥着背负考篮、神情各异的士子,如同百川归海般,涌向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龙门”。
谢珩拒绝了沈清漪想要送考的要求,只让她在客栈等候。他独自一人,提着沈清漪精心准备的考篮,随着人流前行。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期待、恐惧种种复杂情绪,耳边是家人的殷殷嘱咐、士子们相互打气的低语,以及维持秩序的兵丁粗粝的呵斥声。
贡院门前,灯火通明,兵丁林立,戒备森严。士子们按照所属府县排成数列长队,等待着最为严苛的“搜检”。只见衙役们如狼似虎,喝令士子解开发髻,脱去鞋袜,甚至单衣也要提起,仔细检查有无夹带片纸只字。考篮被彻底翻查,糕点被掰开,砚台被倒空,笔管也要探查。若有疑似夹带者,立即被呵斥拖出,取消资格,场面甚是威严,甚至可怖。不少心理素质稍差的士子,在此环节已是面色惨白,浑身颤抖。
谢珩排在队伍中,神色平静无波。他这具仙家幻化的躯体和考篮中的寻常物品,自然经得起任何查验。轮到他时,他从容地配合着所有检查,动作不疾不徐,气度沉凝,反倒让那几个原本凶神恶煞的衙役,动作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客气。
搜检通过,便是“识认”,由认保廪生确认身份无误。接着,根据之前领取的号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间“号舍”。
号舍位于贡院内部东西两侧长长的巷弄中,密密麻麻,如同蜂巢。每一间都极其狭小,仅能容一人转身,高不过六尺,深四尺,宽三尺。内有上下两块木板,可拼凑成床,白日则将上板取下,与下板组合成桌案以供书写。舍内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汁和霉变的气味。
谢珩找到自己的“辰字叁拾柒号”舍房,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他打量了一下这方寸之地,并未如其他士子般立即开始抱怨或沮丧,只是平静地将考篮放下,拂去板上的灰尘,然后盘膝坐下,闭目养神,等待着考试的正式开始。
天色微明,贡院中心位置的“明远楼”上,响起了三声震耳欲聋的号炮。随即,有衙役敲着铜锣,在各条号巷中穿梭,高声宣唱考题。
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义三道,“五经”义四道。这是科举的根本,要求严格遵循朱熹等人的注解,代圣人立言,格式严谨,不能有自己的发挥。
考题由誊录官用朱笔大字书写在木牌上,由差役举着,在每条号巷前来回展示。谢珩凝神看去,将题目一一记下。然后,他并未急于动笔,而是先研墨,铺纸,静心凝神。仙家神魂强大,记忆、理解、推演能力远超凡人,这些经义题目于他而言,并无难度。但他并未追求惊世骇俗的答案,而是以一个学识扎实、见解端正的秀才水准来构思破题、承题、起讲、入手,直至后面的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股结构,一丝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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