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忘川郡 第158章 墨韵生香 金陵漫游记

秋闱前的时日，如同秦淮河的流水，看似平缓，却悄然带走了白日的喧嚣。次日，谢珩并无他事，贡院手续已毕，该做的准备也已妥当，便索性将整日的闲暇，都留给了身侧的人儿。

晨光透过客栈窗棂，在桌案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谢珩并未急于外出，而是磨好了墨，铺开了纸，看向正在整理床铺的沈清漪，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清漪，今日无事，我们再来识几个字，可好？”

沈清漪闻言，放下手中的活计，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如同缀满了星子。她快步走到桌边，带着几分期待，又有些许紧张，用力点了点头：“好！夫君，我……我昨日夜里，还在心里默写了好几遍之前学的字呢。”

“哦？”谢珩挑眉，颇有兴致地问道，“那我来考考你，还记得‘人’字如何写么？”

沈清漪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谢珩握着她手腕时的感觉，伸出食指，在空气中笨拙却认真地比划起来：“一撇……一捺……”

谢珩含笑看着，鼓励道：“不错，笔顺是对的。那‘山’、‘水’、‘田’、‘舍’呢？”

沈清漪一一回想，虽然在空中比划的形状有些歪斜，但竟都记得大致模样，连“舍”字那略显复杂的宝盖头和下面的“舌”字结构，她都努力地拼凑了出来。

谢珩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与赞赏。他未曾料到，这乡野女子竟有如此悟性和记忆力，更难得的是这份肯下功夫的认真。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因兴奋而微微发颤的手，引她执笔，蘸墨。

“看来我的清漪，是个极聪慧的学生。”他低沉的嗓音带着笑意，在她耳边响起，“今日，我们学些新的。”

他先写下一个“安”字。笔画平稳，结构端正。

“这是‘安’字，”他解释道，“家中有女则为安。女子贤德，家宅便得安宁。”他话语寻常，沈清漪却听得心头一跳，脸颊微热，只觉得这字里行间，似乎都映照着他们如今的日子。

接着，他又写下“宁”字。

“这是‘宁’，安宁的宁。内心平静，不受纷扰，便是宁。”他握着她的手，带着她缓缓写下这个字，一边写，一边讲解着笔画间的呼应。

随后是“慧”字。

“这是‘慧’，聪慧的慧。心如明镜，能辨是非，便是慧。”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我的清漪，便很有慧根。”

沈清漪被他夸得耳根都红了，心中却像喝了蜜糖水一般甜。她努力地跟着他的力道，感受着笔锋的转折，将那一个个蕴含着美好寓意与夫君期许的字，尽力刻印在脑海里。

一个上午，便在墨香与低语中悄然流逝。谢珩教得耐心，沈清漪学得专注。直到午后阳光偏斜，伙计送来午饭的敲门声才打断了这份静谧。

用罢简单的午饭，谢珩见沈清漪虽有些疲惫，但眼中求知的光彩未减，便笑道：“学问之道，张弛有度。走，我带你出去走走，看看这金陵城。”

这次，他没有呼朋引伴，只牵了沈清漪的手，如同最寻常的夫妻，融入了应天府午后的人流中。他们避开最喧闹的主街，穿行于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巷弄，看寻常人家在门口晾晒衣物，听小贩拖着长音叫卖着时鲜果品。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沈清漪紧紧握着谢珩的手，只觉得这寻常街景，因身边之人，也变得诗意盎然。

行至一处较为清静的街市，谢珩的目光被一家书肆吸引。这书肆门面不大，匾额上写着“漱石斋”三字，透着股文雅气。他心念一动，拉着沈清漪走了进去。

书肆内书香弥漫，架上典籍浩繁。谢珩并未去看那些经史子集，而是径直走向摆放着话本小说、传奇杂剧的区域。他目光扫过那些或新或旧的册子，最终挑选了几部装帧尚可、书名瞧着也颇有意趣的，如《牡丹亭还魂记》、《倩女离魂》、《卖油郎独占花魁》，还有一部时下颇为流行的、讲述才子佳人悲欢离合的《金瓶梅词话》（注：此处指万历刻本出现前的流传手抄本或早期刻本，内容与后世所见或有不同，更侧重世情描绘）。

他将这几册书递给沈清漪，温言道：“整日待在客栈难免无聊，这几本话本小说，情节有趣，文辞也算浅近。你如今已识得些字，闲暇时可以翻看解闷，若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沈清漪捧着那几本散发着墨香的书册，怔住了。给她……买书？还是这等被许多正经读书人视为“闲书”、“末技”的话本小说？她看着谢珩，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动。他不仅教她识字，竟还愿意让她看这些“无用”之书，只为给她解闷？这份体贴与尊重，远比任何金银首饰更让她心潮澎湃。

“夫君……这……这太贵重了……”她嗫嚅着，书册在她手中仿佛有千斤重。

“几册闲书罢了，不值什么。”谢珩付了钱，不容她推拒，“走吧，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离开书肆，沈清漪将那几本书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如同抱着稀世珍宝。接下来的时间，谢珩带着她真正领略了金陵的底蕴。他们去了庄严肃穆的夫子庙，感受天下文枢的泱泱之气；漫步于乌衣巷口，遥想当年王谢风流；又登上了秦淮河畔的得月楼，凭栏远眺，看画舫如织，烟水迷离。

谢珩并非走马观花，每到一处，便会将相关的历史典故、文人轶事娓娓道来。他讲夫子庙的祭祀礼仪，讲乌衣巷的兴衰变迁，讲秦淮八艳的才情与无奈。沈清漪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得夫君的胸中，仿佛装着一部活的史书，这金陵城的每一砖每一瓦，在他口中都有了生命。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他们在一家老字号的糕团店前停下，谢珩买了几块软糯香甜的桂花糖藕和梅花糕，与沈清漪分食。甜腻的滋味在口中化开，沈清漪看着身旁夫君在夕阳余晖中愈发清俊的轮廓，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紧抱的书册，只觉得这金陵秋日，是她一生中度过的最美、最充实的一天。

回到状元楼时，华灯初上。沈清漪迫不及待地拿出那本《卖油郎独占花魁》，就着灯光，磕磕绊绊地读了起来。遇到不识的字，她便小声询问谢珩。谢珩则坐在一旁，或看书，或品茶，耐心地为她解答。

灯光下，一个教，一个学；一个读得入神，一个看得专注。窗外是六朝古都的万家灯火，窗内是书香墨韵与温情脉脉交织的小世界。秋闱的紧张似乎被暂时隔绝在外，唯有这一室的安宁与满足，在静静地流淌，为即将到来的重大考验，平添了一抹暖色与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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