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里长那声沉沉的叹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谢珩心中漾开几圈涟漪,便也缓缓沉静下去。他知晓里长是好意,是真心为他这“落魄秀才”的前程计。然而,仙神行事,凡俗又岂能尽解?他既已决意,便不会因旁人忧惧而轻易更改。周里长见谢珩神色平静,目光坚定,知他心意已定,再多言语亦是徒劳,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不再就此多言,只将那份担忧默默压回了心底。
接下来的日子,柳溪村的日子仿佛被拉长了的纺线,平缓而规律地流淌。谢珩依旧每日清晨踏着露水前往周氏宗祠,将“之乎者也”与“齐天大圣”的故事,一同播撒进那些稚嫩的心田。只是,午后课毕,他的身影不再仅仅局限于祠堂或周家小院,而是更多地出现在村尾的河湾,或是那条通往沈清漪所住破旧茅屋的、少有人行的小径上。
沈清漪似乎并未刻意躲避他。或许是她本就无处可去,或许是她那孤寂的生命里,也从未有过如谢珩这般,不带着异样眼光,只是平和地、坚持地试图靠近她的人。她依旧沉默地做着那些维系生存的活计——在溪边浣洗衣物,去后山拾取柴火,在屋前那片小小的、荒芜的菜地里费力地锄草。
谢珩的出现,最初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她沉寂的世界,只激起片刻的慌乱与戒备的涟漪。但谢珩并未急于靠得太近,他总是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如同一位偶然路过的邻人,开始了他的“闲聊”。
起初,他只是在她洗衣的溪边,隔着一丈多远,望着流淌的河水,说起私塾里孩子们的趣事。
“今日教他们认‘孝’字,狗蛋那小子,竟说等他爹老了,要把他爹背到树上看风景,免得他爹腿脚不利索,看不到远处的花开。”谢珩说着,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却并未直接落在沈清漪身上,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沈清漪捶打衣服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但那紧绷的肩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又一日,他在她拾柴的山脚下“偶遇”,手中还拿着几株顺手采来的、开着淡紫色小花的草药。
“这‘夏枯草’,清热泻火,这个时节正好。我看周婶这几日有些咳嗽,煎水喝或许能缓解些。”他将草药放在她必经之路旁一块干净的石头上,依旧没有看她,仿佛只是随意放置。“沈姑娘若是不需要,待会儿路过的人捡去也好。”
沈清漪背着沉重的柴捆走过,目光在那几株草药上停留了一瞬,脚步未停,但当她再次下山时,那块石头上的草药已然不见。
他的“闲聊”内容很杂,有时是书中读到的、关于各地风物的记载,有时是观察到的、草木生长的细微变化,偶尔,也会提及一些看似随意的、关于人生际遇的感慨。
“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谢某虽不敢妄称身负大任,然此番流落至此,或许亦是上天一番磨砺。若能借此看清本心,找到真正值得坚守之物,这磨难,反倒成了机缘。”他说这话时,正站在她那片荒芜的菜地旁,目光掠过那些因缺乏照料而显得萎靡的菜苗,语气平和,不带丝毫说教,更像是一种自我的剖白。
沈清漪正在费力地锄着一块板结的土地,闻言,握着锄头的手紧了紧,依旧沉默,但那挥锄的动作,却似乎比先前多了几分力气。
谢珩的“献殷勤”,也做得极有分寸,绝不显得刻意或轻浮。他知晓明日是附近镇上的大集,便在次日午后,于她常去打水的井边“恰好”提起。
“听闻明日镇上大集,颇为热闹。除了日常用度,还有些南来的新奇玩意,甚至能看到耍猴戏的。”他状似随意地说道,然后才仿佛刚想起似的,看向正在费力提水的沈清漪,“沈姑娘明日可要去?若去,谢某正好也要去购置些笔墨,或许可以同行一程。人多些,路上也安全些。”
他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既点明了集市的吸引力,又将同行定义为一种互惠的、安全的考量,而非单独的邀约。
沈清漪提着水桶的手顿了顿,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秋日的阳光照在她微汗的额角,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犹豫,还有一丝被深深压抑的、对热闹与外界的向往。她沉默了许久,久到谢珩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拒绝时,她却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谢珩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温和一笑:“那好,明日辰时,村口老槐树下见。”
次日清晨,沈清漪果然来了。她换上了一身虽然依旧陈旧,但浆洗得格外干净的浅蓝色布裙,头发也仔细梳理过,用一根最简单的木簪挽起。看到早已等在槐树下的谢珩,她脚步微顿,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
谢珩今日也穿得齐整,依旧是那身青衫,却显得格外挺拔清朗。他见到她,只是含笑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便自然而然地走在前面,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既不至于让她感到压迫,又能在人流中隐约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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