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晨光熹微,谢珩推开窗,深深吸入一口带着泥土与草木清香的空气,仿佛要将昨夜那满腹的纠结与沉郁尽数吐出。他立于窗前,目光掠过院中那株老枣树,投向远处雾气氤氲的柳溪方向。现实摆在眼前,冰冷而清晰——若无柳溪村户籍,他便如无根浮萍,连踏入科场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以此为跳板,接近那深藏宫禁的《永乐大典》。那户房张主事的要求虽不近人情,却恰恰掐住了他这“外来户”的命脉。娶一本地女子,是眼下看似唯一可行,也最符合他此刻“身份”的路径。
“罢了……”一声轻叹逸出唇边,带着几分无奈,却也含着几分决断。既入此局,便需遵循此局的规则。仙神超脱,然欲行凡尘事,亦需借凡尘法。
接下来的几日,谢珩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天未亮便起身,或读书,或帮着做些院中琐事。晨钟暮鼓般,准时前往周氏宗祠教授蒙童。孩子们稚嫩的读书声依旧,村民们恭敬的问候依旧,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唯有谢珩自己知道,心中那架权衡利弊的天平,正悄然向着某个原本不在计划内的方向倾斜。
他依旧讲“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也依旧穿插着“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趣闻,只是目光偶尔会掠过祠堂门口,或是透过窗棂,望向村尾河湾的方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双沉静中带着孤寂的墨玉眼眸,以及那夜溪水中,不容置疑将他托起的力量。
这一日,午后课毕,孩子们如同归巢的雀儿般欢叫着散去,祠堂内重归寂静。谢珩整理好书案,信步而出,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却驱不散心底那一丝莫名的牵引。他的脚步,不知不觉,又踏上了前往村外柳溪的那条小径。
溪水潺潺,比那夜看来要温和许多,阳光下泛着碎金般的光泽。岸边的青苔依旧湿滑,提醒着他那夜的狼狈。他沿着岸边缓行,目光下意识地搜寻着。
果然,在距离他上次落水处不远的一方青石旁,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清漪正蹲在河边,身前放着一个木盆,里面堆着些待洗的衣物。她并未立刻捶洗,只是望着流淌的溪水,怔怔出神。单薄的背影在秋阳下拉出一道纤细的影子,透着一种与周遭生机勃勃的秋景格格不入的孤清。
谢珩停下脚步,看着她,心中微微一动。他整理了一下因讲课而略显褶皱的青色直缀,脸上泛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主动开口打招呼:“沈姑娘。”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破了河畔的宁静。
沈清漪闻声,肩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仿佛受惊的小鹿。她猛地回过头来,看到是谢珩,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那抹惊讶便被一种更深沉的、刻意维持的平静所覆盖。她站起身,并未说话,只是用那双沉静的眸子望着他,眼神里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谢珩走上前几步,在距离她约莫一丈远处停下,保持着一个不会让她感到压迫的距离,笑容依旧和煦:“今日天气甚好,没想到又在此处遇见姑娘。”
沈清漪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是在确认他的气色。片刻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溪水击石,清冷中带着一丝沙哑:“谢先生。” 她顿了顿,出乎谢珩意料地,直接说道:“我……是刻意在此等你的。”
“等我?”谢珩挑眉,有些讶异。
“嗯。”沈清漪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曾经落水的那片河面,语气平淡无波,“那夜之后,我有些……不放心。见先生这几日依旧去祠堂授课,神色如常,想必是无碍了。”她的话语简洁,甚至有些生硬,但其中蕴含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关切,却让谢珩心中微暖。
原来,她并非全然冷漠。那夜的出手相救,并非全然出于路过的偶然。
“原来如此。”谢珩笑容加深,带着真诚的感激,“多谢姑娘挂心。那夜多亏姑娘相救,谢某感激不尽。只是当时耳中灌水,未能听清姑娘所言,也未来得及郑重道谢,实在失礼。”
沈清漪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明亮的视线,低声道:“举手之劳,先生不必挂怀。看到先生无恙,我便安心了。”说完,她似乎便打算结束这次对话,转身欲去拿那木盆。
“沈姑娘且慢。”谢珩连忙出声叫住了她。
沈清漪动作一顿,重新转过身,眼中带着疑惑看向他。
谢珩看着她清秀却笼罩着郁色的面庞,心中那个盘旋了数日的念头愈发清晰。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此事终究需要面对,迂回试探,反而不美。
“沈姑娘,”他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实不相瞒,谢某此次前来,除了道谢,还有一事……想与姑娘商议。”
沈清漪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姑娘或许知道,谢某乃北直隶逃难而来之人,如今孑然一身,暂居柳溪村。”谢珩缓缓道来,目光坦诚,“谢某不才,蒙圣贤不弃,侥幸进学,心中仍存进取之志,欲备考下一科乡试。然,按照朝廷规制,考生需有本地户籍方可应试。谢某欲落户柳溪村,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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