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里长那声带着复杂情绪的“礼成”,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围观村民稀稀拉拉的议论声中漾开几圈涟漪,便迅速沉寂下去。暮色四合,柳溪村尾的河湾边,那间低矮的茅屋前,只剩下秋风卷着落叶的簌簌声,以及一对身着简陋红衣的新人。
没有喧闹的锣鼓,没有丰盛的宴席,甚至连宾客都屈指可数,唯有周里长一家和寥寥几位心善又不忍见沈清漪太过难堪的邻人驻足片刻,便也带着各色目光散去。沈清漪顶着那块粗糙的红布盖头,由周婶扶着,迈过了那道她独自进出十几年的门槛。屋内,一股混合着泥土气息、霉味和新鲜艾草(周婶特意熏过驱晦)的气味扑面而来。唯一鲜亮的,是桌上那对劣质红烛,跳动的火苗勉强照亮了家徒四壁——吱嘎作响的破木床,瘸腿垫着石头的桌子,两条长凳,墙上歪斜的“囍”字,以及四处透风的裂缝。
周里长跟进屋,借着烛光再次打量,眉头紧锁,转身对神色平静的谢珩道:“谢先生,这屋子……唉,明日,明日我就叫上大牛他们,务必帮你把这屋顶、窗户都修缮一番,总得像个家。”
谢珩的目光掠过这间陋室,最终落在那个即便隔着红布也能感受到其紧张僵硬的沈清漪身上。他转向周里长,拱手,语气温和却坚定:“老丈费心。如今既已成家,此乃谢某分内之事。修缮之劳,不敢再烦扰乡亲,谢某自有打算。”
周里长看着他清隽面容上不容置疑的神色,知他读书人自有风骨,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只又嘱咐了几句,便与周婶一同离去,细心掩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最后一丝外界的声息被隔绝。
茅屋内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只有烛火轻微的噼啪声,和窗外愈发清晰的秋风呜咽。
沈清漪依旧僵坐在床沿,双手死死攥着嫁衣下摆,指节泛白。红布之下,她的世界只剩下自己如擂鼓的心跳,以及谢珩沉稳的脚步声在屋内移动,然后是水注入碗中的清响。
脚步声渐近,停在她面前。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一只温暖、干燥而指节分明的手,带着一种舒缓却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探入盖头下方。指尖偶尔擦过她下颌细腻的肌肤,带来一阵微不可察的战栗。红布被缓缓向上掀起,烛光涌入,有些刺目。
沈清漪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才得以看清眼前的人。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青衫,唯有胸前一段小小的红绸点缀着今日的不同。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正垂眸看她,那里面没有嫌弃,没有审视,甚至没有太多新婚应有的灼热,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和,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怜惜的温柔。
这目光奇异地抚平了她些许慌乱。她脸颊绯红,慌忙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心跳却兀自急促。
“乏了吧?”他开口,声音比平日低沉些许,带着一丝砂砾感的磁性。
沈清漪胡乱地摇了摇头,又立刻点了点头,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谢珩没再说什么,转身将方才倒好的那碗水端了过来,递到她面前。
她迟疑了一下,伸出微颤的手接过粗陶碗。冰凉的井水滑过喉间,稍稍缓解了那股莫名的燥热与干涩。
夜深,寒意从墙壁裂缝、窗户破洞中丝丝渗透。沈清漪身上单薄的嫁衣难以抵御。
谢珩走到窗边,试图用旧布堵塞破洞,效果甚微。他回身,看了看烛光下愈发显得单薄孤怯的新娘,又看了看这间四处漏风的屋子。
“安置吧。”他语气依旧平静,却似乎比刚才更柔和了些。
他走到桌边,吹熄了一支蜡烛,只留另一支散发着昏黄朦胧的光。然后,他走到床的另一侧,和衣躺下,身体与沈清漪之间,依旧隔着一掌宽的距离。
沈清漪全身僵硬地躺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身旁传来的呼吸声均匀绵长。预想中的一切并未发生,这让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然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伴随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悄然爬上心头。他……是因那“克亲”之名,还是……
黑暗中,感官格外敏锐。她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混合着淡淡的墨香,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体的、令人安心的温热。这与她十几年孤寂清冷的夜晚截然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清漪以为他已沉睡,她才敢极轻微地侧过头。借着窗纸破洞透进的微弱月光,她偷偷打量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挺直,即便在睡梦中,也带着一种清隽疏离的气质。可他偏偏,成了她的夫君,躺在这破茅屋里。
一种混杂着心酸与微甜的情绪悄然蔓延。她悄悄拉过那床虽然硬实、却带着阳光味道的薄被,小心翼翼地盖到自己身上,犹豫片刻,又将被子的一角,轻轻地、带着试探地,搭在了他的腰间。
做完这一切,她像只做完坏事的小兽,迅速转身背对他,蜷缩起来,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忐忑与安心交织的奇异感受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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