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合金闸门在身后闭合,发出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如同巨兽合拢了它的咽喉,彻底斩断了身后那片由霓虹、谎言和冰冷**构筑的扭曲世界。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浓烈到令人肺叶灼痛的浑浊空气——腐烂有机物的甜腻、劣质机油的刺鼻、排泄物发酵的酸腐、还有无数挣扎灵魂散发出的汗馊馊与绝望的气息。这便是荒民区的底色,一种深入骨髓的腌臜腌臜。
方城站在门前,脚下是坑洼不平、永远覆盖着油污与可疑液体的地面。他微微眯起眼,适应着这片被厚重灰霾永久笼罩的昏暗。远处垃圾处理厂焚烧炉喷吐的黑烟,无声地融入工业废气形成的铅云,像一块肮脏的裹尸布,低低压在鳞次栉比的破烂棚屋上方。霓虹街的光鲜亮丽如同一个短暂而虚假的梦魇,眼前这片钢铁丛林缝隙里的腐烂沼泽,才是他方城真正的“故土”。
他身旁的赵风婷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条在霓虹街换来的、式样简单的纯白棉布连衣裙。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洁净感让她显得格外突兀,如同淤泥里开出的一朵苍白小花,脆弱又倔强。她轻轻吸了口气,劣质燃料燃烧后的颗粒感立刻刺痛了喉咙。
“走。”方城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没有回头,抬脚便踏入了这片熟悉的污浊。靴底碾过地面不知名的粘稠污渍,发出“噗嗤”的轻响。
然而,没走出几步,方城便敏锐地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那些蜷缩在低矮棚屋阴影里、或倚靠在锈蚀金属管道旁的身影,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老鼠,一双双眼睛从油腻的头发或破帽檐下抬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羡慕?嫉妒?还是纯粹的、看待异类的疏离?
在荒民区,能活着踏进那扇隔绝天堂与地狱的合金门,是无数人耗尽一生也触不到的奢望。而能从门后的“天堂”再回来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在他们的认知里,霓虹街是流淌着营养膏与能量液的应许之地,谁会傻到离开天堂,重回这口绝望的烂泥坑?
“看,那小子…还有那女的…”
“从门里出来的…真回来了?”
“啧啧,穿得倒是人模狗样了…”
“命好呗…指不定攀上了哪个上城区的老爷…”
细碎的低语如同污水沟里的气泡,在浑浊的空气中隐约浮起又破裂。那些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扎在方城和赵风婷身上。
方城对这些窥探和议论置若罔闻。他下颌线绷紧,眼神如同淬过冰的刀锋,锐利地扫过前方,将那些试图黏上来的目光逼退。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审视,甚至麻木了。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任何一丝与众不同都是原罪。他脚步未停,方向明确,如同在泥泞中跋涉的孤狼,笔直地朝着荒民区深处那片更加破败、拥挤的区域走去。
赵风婷则显得有些紧张,那些毫不掩饰的目光让她下意识地往方城身边靠了半步,手指不自觉地揪住了裙摆,指尖微微泛白。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努力将自己缩进方城高大的身影投射出的庇护里。
“别怕,”方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一群被圈养的蛆虫罢了,多看两眼,伤不了你。”他的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轻蔑,却有效地驱散了赵风婷心头的些许不安。
两人沉默地穿行在迷宫般的狭窄巷道里。污水在脚下的沟渠里缓慢流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低矮歪斜的棚屋如同生长在巨大垃圾堆上的畸形蘑菇,用锈蚀的铁皮、腐朽的木板和肮脏的塑料布勉强拼凑出容身之所。空气中弥漫的气味更加复杂刺鼻,仿佛每一种绝望都在这里找到了具象化的味道。
“你还没有跟我讲过,王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赵风婷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她抬起头,侧过脸看着方城线条冷硬的侧脸,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这个问题在她心底盘旋已久,从她第一次在方城失控时听到他痛苦地嘶吼这个名字开始。
方城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目光投向远处棚户区更深处那片更加低矮、破败的阴影。风卷起地上的碎屑和尘土,打着旋儿,又无力地落下。
过了许久,久到赵风婷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遥远,仿佛穿越了厚重的时光尘埃:
“他啊……”方城仰起头,望向那片永远灰蒙蒙的天空,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工业废气,投向了某个虚无的角落。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近乎叹息的轻哼。
“是个窝窝囊囊的烂好人。”
这短短一句,却仿佛耗尽了力气。他不再言语,只是加快了脚步,像是要甩掉某种沉重的东西。
赵风婷咀嚼着这几个字——“窝窝囊囊的烂好人”。她能想象出一个佝偻着背、面容模糊的老者形象,在方城充满戾气的描述里,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情底色。她默默地跟紧,不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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