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劣质机油,混杂着腐烂有机物、铁锈和排泄物发酵后的甜腥恶臭,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荒民的肺叶上。方城牵着赵风婷,踏着脚下辨不出原色的污秽泥泞,朝着那座熟悉的、如同钢铁巨兽骸骨般匍匐匍匐的高架桥走去。复仇的烈焰暂时冷却,留下的灰烬沉在心底,王叔最后的话语——“活下去,往前看”——如同冰冷的石碑,压在那片灰烬之上,沉重而茫然。
荒民区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巨大溃疡,脓血在低洼处汇聚。破败的棚屋歪斜地挤在一起,像一群互相撕咬后精疲力竭、蜷缩着等死的畸形生物。当他们转过一个堆满锈蚀集装箱的街角,前方通往那个巨大垃圾处理厂所谓“工厂”的岔路口景象,却让方城脚步微顿。
垃圾场那标志性的、由扭曲金属板焊接而成的巨大拱门前,黑压压地堵着一片人。不是平日里排队倾倒或争抢废料的混乱,而是聚集。几十个衣衫褴褛褛褛、面容枯槁的荒民,如同被磁石吸附的铁屑,围拢在拱门旁一块相对空旷的泥地上,交头接耳,议论声嗡嗡作响,像一群被惊扰的蝇群,却又带着一种压抑的、混合着恐惧与病态好奇的兴奋。
“让让。”方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尚未完全收敛的凶戾气息,如同投入沸水的坚冰,清晰地刺穿了嘈杂的嗡鸣。
人群被这冰冷的声音慑住,下意识地回头。当看清挤进来的两人——方城虽然穿着在霓虹街换的粗糙但崭新的白T恤和深蓝工装裤,上面却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污迹和隐约可见的干涸血痕,眼神锐利如刀锋;而他牵着的女孩,穿着那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纯白棉裙,小脸苍白,眼神清澈中带着怯懦——人群如同被无形的手分开,迅速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窃窃私语声陡然升高,饱含着惊疑、打量和一丝本能的畏惧。能从霓虹街“回来”的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和潜在的威胁。
方城对周围的视线置若罔闻,他收紧手掌,将赵风婷纤细冰凉的手指攥得更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被这片绝望的泥沼吞没。他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人群包围的中心。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宽大、肮脏不堪的暗黄色长袍的中年男人。那袍子质地古怪,似布非布,似皮非皮,沾满了可疑的油渍、颜料和深褐色的污迹,边缘磨损得像被无数老鼠啃噬过。最刺眼的是袍子胸前,用某种粘稠的、仿佛凝固血块的暗红色颜料,歪歪扭扭地涂抹着一个极其怪诞、令人心神不宁的符号——一个扭曲的、仿佛由无数触手缠绕而成的六芒星。
然而,更吸引或者说“惊悚”人目光的,是他身旁矗立的两尊“雕塑”。
那不是由金属、石头或塑料制成的寻常艺术品。它们呈现出极其逼真的人形——两个荒民!一男一女,男性佝偻着背,女性则惊恐地蜷缩着。他们身上的破旧衣物、暴露在外的枯瘦肢体、甚至面部皮肤的褶皱和污垢都纤毫毕现。但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的表情和姿态。
男人的脸扭曲成一种极致的、凝固的惊恐,嘴巴大张着,似乎能塞进一个拳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暴突的眼球里凝固着临死前看到的恐怖景象,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女人则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指缝间露出的半张脸同样写满了无法言喻的绝望和崩溃,身体蜷缩得如同被巨力踩踏过的昆虫,每一个关节都呈现出违反人体工学的僵硬角度。
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暗金色,仿佛是活生生的人被浇铸了一层滚烫的、快速冷却的合金。光线落在上面,反射出冰冷而粘腻的光泽,如同涂满了尸蜡。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死亡、绝望和亵渎生命的气息,从这两尊“雕像”身上弥漫开来,沉重地压在现场每一个人的心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它们太“真”了,真到让人一眼就能认出他们生前是谁——或许是某个棚户区消失的邻居。
那个穿着肮脏黄袍的中年男人,却对自己的作品满意到了极点。他围着这两尊凝固的“艺术品”踱步,动作带着一种夸张的、近乎癫狂的优雅。他时而停下,伸出同样沾满颜料和油污的手指,如同抚摸情人般滑过男性雕像扭曲的脖颈线条,时而对着女性雕像蜷缩的姿态啧啧有声,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他正用一种抑扬顿挫、如同吟诵古老诗歌般的腔调,向周围被恐惧和好奇钉在原地的荒民们“讲解”着:
“……看!多么完美的定格!恐惧!纯粹的、未经稀释的恐惧!这是生命在消逝前迸发出的、最璀璨也最卑微的烟火!”他猛地张开双臂,黄袍的宽袖带起一阵混浊的风,“我捕捉到了!就在他们灵魂即将脱离这具肮脏躯壳的刹那,就在那无法言说的恐怖彻底吞噬他们心智的瞬间!我用戏法……不,是艺术!是伟大的、超越凡俗的仪式!将这一刻永恒地封存!赋予他们另一种形式的‘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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