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带着电子塔底层特有的机油、消毒水和凝固血腥的混合气味,钻入方城的鼻腔。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黑暗的海面。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瞬间的失焦后,锐利如刀锋般凝聚。
视线有些模糊,视野边缘残留着地狱乱触手狂舞、紫金剑光撕裂血肉的猩红残影,以及龙兴那庞大扭曲的躯体在纯粹力量碾压下爆裂的粘稠画面。眩晕感如同跗骨之蛆,脑仁深处还残留着那股狂暴力量反噬时、亿万亵渎低语啃噬神经的尖锐痛楚。但此刻,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疲惫占据了主导——那是灵魂被反复撕扯、榨干后的空乏。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赵风婷。她就坐在他床边一张吱呀作响的破铁凳上,身上那套臃肿沉重的战术护具已经卸下,重新换回了那条在霓虹街换的、式样简单却干净的纯白连衣裙。只是此刻,那白色也沾染了些许灰尘和难以洗尽的铁锈腥气。她微微前倾着身体,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像受惊的小鹿,一眨不眨地锁在他脸上。看到方城睁眼,她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一个无声的气音。
紧接着是克莱茵那张带着永恒油污般玩世不恭笑容的脸。他斜倚在对面墙壁剥落的墙皮上,双手插在沾满不明污渍的风衣口袋里,那只湛蓝色的电子义眼虹膜深处,星云流转的速度似乎放缓了些,正用一种混合了审视、戏谑和一丝不易察觉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我就知道你小子死不了”的欠揍意味。
再旁边,是那个阴郁少年——苍玄。他如同一块冰冷的顽石,沉默地伫立在更深的阴影里,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厚重的刘海依旧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和紧绷的下颌。但他的眼神,那双在昏暗中隐约闪烁着非人微光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极致的警惕,如同绷紧的弓弦,死死钉在方城身上,仿佛在评估一头刚从重伤中苏醒、随时可能爆起伤人的洪荒凶兽。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敌意,来自这个刚刚被推上电子塔权力废墟的少年。
三人的目光交织在他身上,像无形的网。方城感到一种被剥开、被窥视的强烈不适,如同置身于冰冷的解剖台。他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刺痛。他猛地抬起那只新生的、却仿佛承载了无尽杀戮与疲惫的右手,宽厚的手掌带着未干的血痂和污渍,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试图隔绝这令人烦躁的视线和刺目的灯光。
“可以……”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风箱在拉动,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粗粝感,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疲惫和拒人千里的冷硬,“……让我在这里一个人安静一下吗?”这不是请求,是命令。是猛兽受伤后,对窥探者发出的、带着血腥味的警告。
短暂的沉默。
“好了好了!”克莱茵像是终于看够了戏,夸张地一拍大腿,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他脸上那副“我懂你”的惫懒笑容瞬间放大,声音洪亮地驱散着房间里的压抑。“都听见没?咱们的大英雄刚干完惊天动地的大事,现在需要一点‘私人空间’来……嗯,回味回味胜利的滋味,顺便处理一下个人卫生问题?”他促狭地眨眨眼,目光扫过方城身上凝结的血污和汗渍。
他不再废话,动作麻利地几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抓住赵风婷纤细的手腕——动作看似粗鲁,力道却控制得恰到好处。赵风婷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有些慌乱地站起身,目光还依依不舍地黏在方城捂着眼睛的脸上,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走了走了,小丫头片子。”克莱茵不由分说,半推半搡地将赵风婷往门外带,嘴里喋喋不休,“别杵这儿了,影响人家英雄疗伤。放心,这小子命硬得很,阎王爷都嫌他麻烦劲儿太大,一时半会儿收不走!”他一边说,一边还不忘朝阴影里的苍玄打了个响指,“喂,那个新上任的‘老板’,你也出来,别在这儿碍眼!给你方城大哥腾地方!”
苍玄的身体微微一僵,阴影中的目光在方城捂脸的身影和克莱茵之间迅速扫视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如同接收到指令的机器,悄无声息地率先转身,脚步轻得如同猫科动物,率先融入了门外通道的昏暗光线里。
赵风婷被克莱茵推着走到了门口,在即将跨出门槛的刹那,她猛地回头,最后深深看了方城一眼。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担忧几乎凝成实质,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是目睹了他失控暴走时的心悸,是怀抱他时感受到的滚烫与冰冷交织的混乱,更是对他此刻这份拒人千里之外的疲惫与孤独的心疼。然而,方城捂着眼睛的手掌如同一堵厚实的墙,隔绝了她的目光,也隔绝了她的关切。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她这无声的告别毫无察觉。
“砰”的一声轻响,厚重的合金门被克莱茵从外面带上,隔绝了通道里的微光和最后一丝人声。房间里瞬间陷入了绝对的死寂,只有老旧通风管道偶尔传来的、如同垂死叹息般的微弱气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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