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鼎记 第8章 皮岛危机（中）

崇祯元年三月 朝鲜宣川府 身弥岛

海面初解，凛冽的朔风卷过黄海北部的灰暗水域，还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在朝鲜宣川府附近的身弥岛（今朝鲜身弥岛）隐蔽港湾内，一场精心策划的突袭行动正悄然展开。

这里并非后金大肆宣扬练兵的铁山前线，而是利用《丁卯约条》后朝鲜的“盟约”义务，秘密集结的跳板。贝勒岳托与硕托伫立岸边，凝视着眼前数百艘征调自朝鲜的大小船只。皇太极的方略高明之处正在于此：以铁山多尔衮部大张旗鼓操练水师为疑兵，吸引明军注意力，真正的致命一刀，却从这看似“安全”的朝鲜境内猝然挥出。

“勇士们！”岳托的声音压过风声，低沉而充满杀意，“毛文龙骄横，定然料不到天兵会从此处踏海而来！登岛之后，不纳降，不掠货，唯毛文龙头颅是功！”

没有震天的呐喊，只有兵甲摩擦的细微铿锵与粗重的喘息。在岳托挥手之下，精心挑选的各旗死士沉默地涌入船只。借着夜幕和强劲的西北风，这支承载着皇太极坚定意志的船队，如暗夜中扑食的鹞鹰，悄无声息地滑入深海，直扑那座被视为“腹背之刺”的皮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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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岛 总兵府

岛上，前夜的宴饮余温似乎尚未散尽。毛文龙虽未再大宴宾客，但对皇帝之前的警示以及阿敏部在朝鲜义州、安州的“驻防”并未真正提升到最高戒备。他更倾向于认为，皇太极的主要威胁仍在陆上宁锦一线，海上？尤其是从朝鲜方向？他毛文龙经营皮岛八年，与朝鲜关系错综复杂，岂是建奴那些旱鸭子能轻易利用的？

“大帅，”一员裨将呈上哨探报告，“近日铁山方向建奴船只调动依旧频繁，似有加大操练之势。是否……”

毛文龙打断道：“虚张声势！皇太极惯用疑兵之计，想在海上吓住我？他还嫩了点！传令各岛，加强了望便是，不必自乱阵脚。”他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向朝廷催饷和整顿内部，浑然不觉真正的刀锋已从他认为的“安全”侧后方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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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 黎明前夕

岳托与硕托的船队充分利用了从身弥岛到皮岛的顺风航向与夜色掩护，巧妙地避开了皮岛外围常规的巡逻路线。海浪声掩盖了划桨的声响，直到那黑黢黢的岛屿轮廓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映入眼帘，岛上依旧只有零星灯火，静谧得如同毫无防备。

“发信号！通知岛内我们的人！”岳托低吼。

几乎在同时，皮岛靠近西侧滩头的几处营寨突然火起——那是被范文程重金买通的内应开始行动了！他们不仅纵火制造混乱，更关键的是，趁乱打开了西侧防御相对薄弱的一处水门，移开了水中的障碍物。

“冲！直插毛文龙大营！”硕托看到信号，眼中凶光毕露。

后金死士的小船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狼群，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火光指引的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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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岛 滩头与营垒

“敌袭！建奴从西边上岛了！”

“粮仓起火了！有奸细！”

凄厉的锣声、惊呼声与燃烧的噼啪声瞬间将皮岛从沉睡中撕裂。许多明军士兵惊慌失措地冲出营房，只见西面火光冲天，人影混乱，一时根本无法有效组织抵抗。

后金死士狂吼着跃上滩头，岳托、硕托身先士卒，刀光闪处，血光飞溅。他们登陆的地点正是内应指引的、防御最为松懈的区域，使得突击效果倍增。

“顶住！不许退！是建奴的偏师！拦住他们！”游击曲承恩（毛文龙手下偏将）试图力挽狂澜，组织起一道脆弱的防线。

然而，内应制造的恐慌如同瘟疫。内应参将王一宁等人一边高喊“保护大帅”，一边却有意误导援军，甚至从背后向抵抗的同袍放冷箭。他更是亲自带领心腹，在混乱中砍杀忠于毛文龙的军官，进一步加剧了明军的指挥失灵。

后金军战术明确，不顾两翼纠缠，精锐直扑岛屿中央毛文龙的中军大营，进展迅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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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兵府前的最后一战

毛文龙正在总兵府酣睡突然被震天的杀声惊醒。他披甲提刀出帐，眼前景象让他心头巨震——西面火光映天，喊杀声已近在咫尺，远远可见后金的旗帜在晃动！

“大帅！是朝鲜方向来的建奴！刘兴治、陈继盛那群狗贼叛变了，打开了西水门！”义子毛承禄浑身是血，急奔来报。

“什么？！朝鲜方向？！”毛文龙瞬间如坠冰窟，一股前所未有的悔恨涌上心头。

他低估了皇太极利用朝鲜的魄力与谋划，也低估了内部被渗透的程度。

但为时已晚，后金死士在岳托的指挥下，已经突破了外围防线，直扑总兵府而来。喊杀声、爆炸声、惨叫声在雾夜里交织，曾固若金汤的皮岛，此刻已沦为血海。

皮岛总兵府辕门处，手提九环大刀，环视身边仅剩的三百余名亲兵。火光映照下，他虬髯戟张，目眦欲裂。

“儿郎们！”他声若洪钟，压过渐近的喊杀，“想我毛文龙纵横东海八年，斩首建奴无数！今日纵然战死，也要让奴酋知道，我大明男儿的血性！”

“随我杀！”枭雄末路，毛文龙爆发出最后的勇武，挥刀率亲兵家将冲杀过去。

总兵府前瞬间成为血腥的修罗场。毛文龙带着亲兵拼死力战，但后金死士在岳托指挥下，不顾伤亡，层层涌上，目标只有一个。混战中，不断有亲兵为护主而倒下。突然，一支来狼牙箭破空而来，正中中毛文龙左肩。毛文龙怒吼一声，反手折断箭杆，挥刀劈翻两个冲上来的后金甲兵。鲜血顺着甲胄流淌，在火光下泛着暗红。

“大帅！”亲将孔有德浑身浴血，从侧翼杀来，“东关也已失守，敌奴越来越多了”

毛文龙望了一眼登州方向，嘴角掠过一丝苦笑。他想起被自己轻慢的密信，想着少年天子的的嘱托。忽然，他猛的将一枚铜印塞给毛承禄：“快，带着帅印，从密道走，去登州，告诉袁督师……我毛文龙……有负圣恩！”

说罢，他转身率领亲兵冲向敌阵最密集处，手中九环大刀划出凄艳弧光，所过之处血肉横飞。这位威镇东海的悍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爆发出惊人的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