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鼎记 第23章 北地枭雄

时值崇祯十一年四月末，辽河平原的冰雪早已消融，大地回春，草木萌发，本该是生机盎然的季节，然而从盛京（沈阳）皇宫崇政殿中弥漫出的肃杀之气，却比严冬更甚。

殿内，巨大的辽东沙盘前，皇太极负手而立。他身形肥硕，却站得如松柏般挺直，一双细长的眼眸精光内敛，此刻正死死盯着沙盘上代表明军的蓝色小旗。那些蓝旗已然越过大凌河，西路的张之极部在攻克义州后，正与广宁方向的守军对峙；中路的明皇的大军已抵达辽河西岸，与他的辽河防线主力隔河相望；南线的登莱明军攻占金州后利用强大的水师向辽河口进军并频繁袭扰连云岛、盖州区域；更让他心头蒙上阴影的是北线，孙传庭的秦宣大军如同一条毒蛇，深入科尔沁草原，烧杀抢掠，已有多位蒙古台吉遣使求援，声音若大清再不救援，他们恐难以支撑。

“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朱由检，你倒是学聪明了。”皇太极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内侍们都知道，这位大汗越是平静，内心酝酿的风暴就越是猛烈。

他抬手指了指沙盘上明军主力扎营的区域，对肃立一旁的诸王贝勒、八旗重臣说道：“明军倚仗火器犀利，粮草充足，想跟朕打一场拼消耗的呆仗。他们以为，靠着这乌龟壳一样的战术，就能一步步挪到朕的盛京城下？”

范文程、宁完我等汉臣谋士垂首不语，而诸如多尔衮、岳托、豪格等满洲亲贵则面露不忿之色。

“大汗”英亲王阿济格忍不住出列，声音洪亮，“明狗欺人太甚！请给臣一支精兵，渡河夜袭，必破其营，擒杀朱由检！”

“胡闹！”皇太极冷冷瞥了他一眼，“朱由检的中军大营壁垒森严，车阵连环，火器密布，你去夜袭，是嫌我八旗勇士死得不够快吗？”

他不再理会阿济格，目光扫过众人：“明军三路而来，看似气势汹汹，实则亦有破绽。其主力被牵制在辽河，南线登莱军兵力不足，难成大事。北线孙传庭虽悍，然孤军深入，补给线漫长，且以步卒为主，于我大清铁骑而言，并非无懈可击。”

他的手指点在辽河某处看似不起眼的渡口——“绕阳河渡口”。“明军注意力多在广宁、西平堡等重镇，此处防御相对薄弱。多尔衮。”

“臣在！”睿亲王多尔衮立刻应声。

“命你率正白旗精锐，并蒙古科尔沁部骑兵五千，自此处悄然渡河，不必与明军主力纠缠，穿插至其侧后，袭扰其粮道，焚毁其沿途所设营寨。记住，快进快出，一击即走，要让明军寝食难安！”

“嗻！”多尔衮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领命而去。

“阿巴泰。”

“臣在！”

“命你率镶白旗，并汉军旗火炮一部，加强辽河防线正面，尤其广宁前屯卫一带，多设疑兵，佯装大军集结，吸引明军注意力，掩护多尔衮行动。”

“嗻！”

“豪格。”

“儿臣在！”肃亲王豪格昂首出列。

“孙传庭这把刀子，扎得朕很不舒服。你率正黄旗一部，并蒙古巴林、扎鲁特等部骑兵，汇合已在漠南的部队，给朕狠狠敲打一下这只秦驴！记住，不必寻求决战，利用骑兵机动，不断消耗他，将他拖在草原上！待朕解决了辽河明军主力，再回头收拾他！”

“儿臣领命！”豪格杀气腾腾。

安排完这几路，皇太极的目光投向殿外，仿佛穿透了宫殿，看到了他麾下那支汇聚了东北亚各族力量的庞大军团。

“至于朕的手中……”皇太极缓缓道，“还有几支利刃，尚未出鞘。”

“汉军八旗固山额真石廷柱、马光远！”

“臣在！”两位汉军旗大将躬身应道。

“你二人统领汉军八旗主力，并携重炮（包括仿制改良的红衣大炮及部分缴获明军火器），布防于辽河沿线关键节点，依托工事，以炮对炮，给朕牢牢钉在阵地上！明军若敢渡河，半渡而击！”

“嗻！”

“蒙古八旗固山额真吴克善！”（皇太极的大舅子）

“臣在！”

“命你统领蒙古八旗骑兵，作为机动兵力，游弋于辽河防线后方，随时策应各方，尤其注意防范明军骑兵可能的迂回穿插。”

“嗻！”

最后，皇太极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然。

“传令：召黑龙江将军巴海，及其麾下索伦、达斡尔、鄂伦春一万五千劲旅，即刻南下！朕要让他们尝尝，在丛林山野间，谁才是真正的王者！这支兵马，将作为奇兵，投入战场关键之处！”

“另外，命罗刹（沙俄）佣兵头领哈巴罗夫，率其麾下一万哥萨克及火枪队，携带其所有‘快炮’（指较轻便的野战炮或臼炮），向辽阳方向靠拢，归郑亲王济尔哈朗节制，应对南线登莱明军及可能的侧翼威胁。告诉哈巴罗夫，朕给他的金银和土地，需要用明国人的血来换！”

“还有，催促朝鲜国，答应提供的三万石军粮及五千辅兵，限半月内运抵义州（朝鲜义州）江边，若有延误，休怪朕无情！”

一道道命令从崇政殿发出，整个盛京乃至整个满洲的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皇太极的战略清晰而富有层次：正面以汉军旗和部分满洲兵依托辽河防线固守，消耗明军；以多尔衮的精锐进行机动穿插，打击明军软肋；以豪格等部迟滞北线孙传庭；同时，将他手中最特殊、最凶悍的几张牌——索伦劲旅和罗刹佣兵，投入到决定胜负的关键方向。

他深知，这是一场国运之战，败则万劫不复。但他皇太极，从来都是在绝境中杀出血路的枭雄。朱由检倾国而来，他何尝不是押上了满洲、蒙古、索伦乃至罗刹人的全部筹码！

“朱由检，你想做光复辽东的中兴之主？朕便让你，成为这辽河岸边的累累白骨之一！”皇太极望着南方，目光冰冷如铁。辽河上空，战云密布，两大帝国决战的号角，已然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