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鼎记 第24章 辽西定策

崇祯十一年五月

辽河的波涛在春夏之交时显得汹涌澎湃不息地向南流淌。西岸，明军连营数十里，旌旗蔽日，夜不收游骑如幽灵般穿梭于河岸林地，与对岸清军探马爆发着无声却惨烈的猎杀与反猎杀。东岸，清军壁垒森严，旌旗虽不如明军繁密，却透着一股沉郁的杀气。

朱由检立于中军大营的高耸望楼之上，曹文诏、周遇吉、卢象升等重将环立左右。巨大的千里镜缓缓移动，将对岸清军防线尽收眼底。

“陛下，”卢象升指着对岸，“奴酋布防甚为老辣。广宁、西平堡两皆有重兵，沿河烽燧哨所林立，其后更有纵深。强渡，恐遭半渡而击。”

曹文诏接口道：“夜不收回报，对岸除了满洲本部旗号，汉军旗、蒙古旗亦有不少，炮位密集，看来皇太极是打算倚仗辽河天堑，与我军长期对峙。”

朱由检放下千里镜，神色平静：“皇太极想拖，想耗，待我师老兵疲，或待其偏师建功。朕，偏不随他意。”他转向身旁一位身着锦衣卫飞鱼服的侍从，“沈千户，影卫在辽阳、沈阳，近日可有收获？”

锦衣卫千户沈炼低声道：“陛下，策反工作已有进展。辽阳城中部分原辽东汉官旧族，对建奴还是很有成见的，尤其其‘剃发令’，民怨暗涌。只是皇太极治下极严，一时难以大规模发动。不过，确有一条重要线索……广宁城中，似乎并非铁板一块。”

“哦？”朱由检目光一凝。

“广宁守将之一，副将李永芳之子李率泰，与其父不同，私下曾对建奴权贵凌虐汉民之事表露过不满。只是其人谨慎，尚未有确凿把柄。此外，根据零星情报拼凑，广宁城似乎在数月前有过一次不寻常的民夫征调，修筑城防，但具体去向，守口如瓶，疑与城内隐秘工事有关。”

“隐秘工事……”朱由检沉吟片刻，“此事至关重要，着影卫加紧探查，必要时可尝试接触李率泰，但务必谨慎，不可打草惊蛇。”

“臣明白。”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飞奔至望楼下，一名督卫营信使滚鞍下马，疾步登上望楼，单膝跪地：“陛下！紧急军情！睿亲王多尔衮率精骑约万五千，夜渡三岔河迂回旨绕阳河西岸，突破我游骑警戒，已深入我侧后百里，昨日夜间突袭了我军设在大凌河右屯的后勤转运节点，守军措手不及，粮秣被焚毁部分，伤亡数百！”

众将脸色微变。卢象升沉声道：“陛下，多尔衮此举，意在切断我粮道，扰我后方，动摇我军心！”

朱由检眼中寒光一闪，却并未慌乱：“果然来了。曹文诏！”

“臣在！”

“命你率本部玄甲修罗营、及周遇吉的破阵飙骑营，即刻出发，追剿多尔衮！记住，多尔衮狡诈如狐，勿要孤军深入，以驱赶、压迫为主，将其逼离我粮道要冲即可，必要时可与卢督师派出策应的天雄军骑兵联动。”

“末将领命！”曹文诏抱拳，转身大步流星而去，甲胄铿锵。

朱由检又看向黄得功：“黄卿，我军粮道需进一步加强护卫，增设流动哨卡，沿途营寨加强戒备。通知孙传庭，加大对科尔沁压力，牵制豪格，使其无法分兵呼应多尔衮。”

“是！”

一道道命令下达，明军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高效运转起来，应对着清军的第一次强力反击。朱由检知道，这只是开始，皇太极的杀手锏，绝不止一个多尔衮。

广宁城，这座辽西重镇，此刻气氛凝重如铁。城头布满清军守兵，汉军旗与满洲旗混杂，一门门火炮从垛口探出。守城主将是汉军镶黄旗固山额真石廷柱，副手则是满洲梅勒额真叶克书，以及那位被影卫关注的副将李率泰。

石廷柱站在城楼，望着西面隐约可见的明军旌旗，面色凝重。他接到了皇太极的密令：尽可能长期坚守，消耗明军，若事不可为，可伺机放弃广宁，撤往辽河以东的第二道防线，但撤退前，需进行彻底“清理”，并确保“密道”封存，以待日后。

“密道”的存在，即使在清军高层中也属绝密，乃是皇太极吸取以往明军坚守孤城教训，未雨绸缪，耗费大量人力秘密修筑，旨在万一城破或主动放弃后，能为奇兵提供一条潜回城内的通道。具体位置和开启方法，只有石廷柱等寥寥数人知晓。

“李副将，”石廷柱忽然开口，“城内存粮、火药清点如何？”

李率泰躬身回答：“回固山额真，粮草尚可支撑三月，火药充足，只是……昨夜明军夜不收活动异常频繁，似乎在窥探我城防虚实。”

叶克书冷哼一声：“明狗也就这点本事！有本事就来攻城！我八旗勇士正等着他们！”

石廷柱摆摆手，没有理会叶克书的叫嚣，对李率泰道：“李副将，你心思缜密，城防巡查之事，还要多费心。尤其是几处要害，绝不可让明军细作混入。”

“嗻！”李率泰低头领命，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近日巡城时，确实发现了一些可疑的痕迹，似乎有人在暗中探查城防布局，尤其是几处非核心区域的老旧巷道。他并未声张，内心深处，某种被压抑已久的东西，正在悄然萌动。

与此同时，西平堡。

西平堡守将则是满洲正白旗的猛将鳌拜。与石廷柱接到“可放弃”的密令不同，皇太极给鳌拜的命令是“死守，寸土不让”。鳌拜性情暴烈，对此命令欣然领受，将西平堡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并不断派人对明军进行夜袭骚扰。做为辽河西岸的一个重要的棋子，西平堡的位置至关重要，自努尔哈赤时期开始就不断的进行加固、扩建，原本是做为辽河防线的支撑用于进攻大明辽西所用，不曾想此地必将成为用于阻击明军、消耗明军的血肉磨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