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鉴焚渊·月满弓张
无底冰渊东侧的风,是有形状的。
它们像无数把淬了冰的小刀子,从万年不化的冰崖裂缝里钻出来,带着九幽之下的阴寒,斜斜地劈向悬在崖边的北斗冰鉴阵基座。
玄冰铸就的基座足有十丈见方,边缘凝结着半尺厚的冰棱,每一道棱面都在惨淡天光下折射出幽冷的光,像是巨兽露出的獠牙。
冰崖的岩壁更不必说,刀劈斧削般的陡峭里嵌着数不清的冰裂隙,深的能吞下一整队修士,浅的也藏着足以咬断脚踝的冰齿,黑黢黢的裂缝深处总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偶尔泄出的寒气能瞬间冻结飘落的雪片,让它们变成悬浮在半空的冰晶。
江牧的靴底碾过基座上的冰碴,发出细碎的咯吱声。他扶着的玄冰柱足有三人合抱粗,柱身刻满了北斗七星的符文,此刻正随着风势微微震颤,符文间流转的蓝光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连续七日,他几乎没合过眼——白日里督造阵基,要盯着修士们将千斤重的玄冰镜嵌进卡槽,还要用自身灵力催动符文校准星轨;夜里更不得安宁,镜魅会借着黑暗攀附冰崖而来,那些由冰与影凝聚的怪物长着女人的脸、蛇的身子,吐着分叉的冰舌,被裂甲剑斩碎了还会化作冰雾重新凝聚,非得用噬魔藤的力量才能彻底消散。
此刻他的眼皮重得像坠了铅,视线里的冰崖开始晃动,风卷着冰碴抽在脸上,起初还有刺痛,到后来只剩下麻木的红痕。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触到的皮肤又冷又硬,像是摸到了一块陌生的冰。腰间的裂甲剑也蔫了,往常只要他心神一动就会发出嗡鸣,此刻却静悄悄的,剑柄上缠着的噬魔藤蔫头耷脑,深紫色的藤蔓上结着薄冰,连最顶端那点标志性的幽光都淡得快看不见了。
他低头看向脚边的深渊。
墨色的雾气在渊底翻涌,像是一锅煮沸的墨汁,偶尔有更黑的影子从雾里窜出来,快得像闪电,瞬间又消失不见。据说这深渊直通九幽,当年尉迟鹰镇守西域时,曾在这里斩杀过一头能吞月的冰蛟,蛟血染红了整座冰崖,好多年才褪尽。可现在,那些被血染过的岩壁也成了黑色,风从渊底冲上来时,总带着一股淡淡的腥甜,像是未干的血混着冰的味道。
“我究竟在守什么?”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出来,像冰缝里钻出的毒草。父亲尉迟鹰战死时,他才十一岁。母亲离开时,他尚在襁褓,镜像里满城的缟素和母亲轩辕辰瑶抱着他时颤抖的手。后来母亲也失踪了,留下他在西域的风雪里长大,被人叫做“尉迟家的遗孤”,又因为母亲的皇族血脉,偶尔会被塞进“轩辕氏的旁支”里。他练剑,修符文,拼了命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可每次站在这深渊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是空的——就像这悬在崖边的基座,看着稳固,底下却是万丈虚空。
疲惫和迷茫像渊底的寒气,顺着他的脚踝往上爬,冻得他骨头缝都在疼。他靠着玄冰柱,闭上眼睛,想喘口气。
就在这时——
“牧儿…”
那声音太轻了,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睫毛上。可又太清晰了,清晰得能听出声音里的温柔,像母亲当年哼过的歌谣,带着点西域雪莲的清冽。
江牧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撞得肋骨生疼。这声音…他在梦里听过无数次!每次都是这样,温柔得能化掉西域的冰,可每次想抓住,又会变成刺骨的寒意。
他霍然转身,玄冰柱被他的肩膀撞得发出“咚”的闷响,符文蓝光剧烈地闪烁了几下。
风雪比刚才更大了,白色的雪片打着旋儿,把基座周围的视线搅得一片模糊。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在基座下方三丈处,一块向外凸起的冰岩上,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女子,穿一件雪白的裘氅。裘氅的边角破了,露出里面银线绣的云纹,风把破口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破碎的旗。她的身形极瘦,瘦得像一根被风吹了多年的冰棱,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冰岩上折下去,坠入深渊。她背对着他,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发梢结着细碎的冰晶,被风吹得乱舞,有几缕贴在她颈后,正是母亲。
“娘…?”
江牧的声音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往前走了两步,靴底在冰面上打滑,差点摔倒。他扶住玄冰柱,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视线死死盯着那个背影——是她,一定是她!那裘氅是母亲的,他在离家时见过;那发间的簪子,母亲说过是轩辕氏皇族血统带的。
女子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身子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风雪恰在此时停了一瞬,惨淡的天光直直地落在她脸上。
江牧的呼吸猛地停了。
那张脸…是娘!苍白的皮肤,挺秀的鼻梁,唇角那颗小小的痣…,这双眼睛凑得很近,睫毛上沾着泪,轻轻擦过他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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