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卦人 第17章 赌局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刚蒙蒙亮，灰蒙蒙的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客厅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冷影。我蜷在沙发里，身上还裹着昨天湿透的西装，布料干硬后硌得皮肤发疼，却懒得动——手机摔成了碎片，散在脚边，像一地无法拼凑的绝望；桌上的法院传票被风吹得翻卷，红色的“传讯”二字在昏暗里格外刺眼，提醒着我三日后要面对的审判。

楼道里传来保洁阿姨拖地的“哗啦”声，混着远处早点铺炸油条的香气，飘进空荡荡的房间。这烟火气本该让人觉得踏实，此刻却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想起大学城麻辣烫店的清晨，也是这样的香气，雷煌在小厨房里熬汤，安然在前台擦桌子，李菩提抱着账本跟我核对着前一天的营收，连空气里都飘着“有奔头”的暖意。可现在，汤凉了，人散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守着满室的冷清和一堆还不清的债。

“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响起，轻得像怕惊扰什么。我猛地坐直身体，心脏突突直跳——是银行的催收人员？还是法院的法警？我盯着门板，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沙发扶手，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伴随着邹帅熟悉的声音：“阿张，是我，开门。”

我松了口气，却又瞬间提起心来。盟友都散了，股东要追责，连萨米尔、里奇这些曾经的“朋友”都避之不及，邹帅现在来找我，是来落井下石，还是真的有办法帮我？我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见他手里提着个黑色公文包，脸色比平时沉郁，眼底藏着我读不懂的复杂。

开门的瞬间，他先递过来一杯热豆浆，纸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暖得人眼眶发酸。“刚在楼下买的，还热着，你先喝点垫垫。”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目光扫过我身上皱巴巴的西装，又落在脚边的碎手机上，没多问，只是把公文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链，露出里面一叠厚厚的文件和一副崭新的扑克牌。

扑克牌是磨砂质感的，黑色牌盒上印着金色的“德州扑克”字样，是老洋房牌局常用的那款。我盯着那副牌，喉咙发紧——自从输光储备金、逼走李菩提后，我就发誓再也不碰牌，可此刻看见它，心里却莫名泛起一丝诡异的期待，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银行那边我帮你问过了，”邹帅坐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手指摩挲着公文包的边缘，“五千万贷款必须三日内还清，不然他们会立刻申请强制执行，你的房子、车子，还有观澜剩下的那点资产，都会被拍卖。”

我喝了口热豆浆，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了冰凉的胃。“我知道，”声音干得像砂纸摩擦，“股东那边也发了通知，明天开股东大会，罢免我的职务，还要追究我的法律责任。”

“我也去了股东会议的预备会，”邹帅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点沉重，“张董他们态度很坚决，说你挪用储备金、做假账，已经触犯了公司章程，不仅要罢免职务，还要让你赔偿公司的损失——初步算下来，至少要八千万。”

八千万——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砸得我眼前发黑。我现在连五万块都拿不出来，哪里去凑这八千万？我扶着额头，指尖冰凉，忽然想起那条陌生短信：“你的筹码已经不多了，不如早点放弃。”是啊，我还有什么筹码？房子要被拍卖，车子早就抵押了，观澜的股权也被质押给了邹帅，连身边的人都走得干干净净。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邹帅的声音突然响起，像一道光，刺破了满室的绝望。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标题写着“牌局协议”，下面的条款里写着：“甲方邹帅，乙方张某，于今日在老洋房举办终极牌局，乙方以个人名下全部资产（含观澜集团股权、房产、车辆等）作为赌注，甲方联合第三方提供五千万资金作为赌注，若乙方获胜，可获得甲方提供的五千万资金，用于偿还银行贷款及公司债务；若乙方失败，需将个人名下全部资产移交甲方处置。”

我盯着“全部资产”四个字，手指在纸面上反复划过，油墨的触感尖锐得像扎进心里。这是一场赌局，一场没有退路的终局赌——赢了，我能还清银行贷款，保住观澜，甚至能把雷煌从派出所里保出来；输了，我就彻底一无所有，连最后一点尊严都留不下。

“第三方是谁？”我抬头问，声音里带着颤抖。邹帅之前借我一千万时，就加了股权质押的条款，现在这场赌局，会不会又是他设下的另一个陷阱？

“是老周他们，”他避开我的目光，拿起桌上的扑克牌，一张张摊开，“老吴也会来，他说之前赢了你的钱，心里过意不去，想帮你一把——这次牌局，他会把之前赢的一千八百万都作为赌注，要是你赢了，那笔钱也归你。”

老吴？那个在牌桌上赢我一千八百万、又派人往观澜食材里撒工业盐的人？他会这么好心帮我？我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可看着文件上“五千万资金”的字样，看着桌上的法院传票，想起雷煌在派出所里的哭腔，想起李菩提离开时的绝望眼神，心里的天平还是慢慢倾斜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哪怕是陷阱，我也得跳进去。

“什么时候开始？”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现在就走，老周他们已经在老洋房等着了。”邹帅收起文件，把扑克牌放进我手里，“阿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也是观澜最后的机会。赢了，咱们还能一起把观澜拉回来；输了……”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比平时重了些，像在给我打气，又像在施加某种无形的压力。

我握着那副扑克牌，指尖能摸到磨砂牌面的纹路，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些。我走进卧室，换了件干净的衬衫——还是去年在米兰定制的，料子柔软，却再也穿不出当年的意气风发。镜子里的男人，眼底布满红血丝，胡茬冒出了青色的印子，连眼神都变得浑浊，再也没有了曾经的锐利和自信。

“走吧。”我把法院传票塞进抽屉，转身对邹帅说。他点了点头，率先走出门，脚步坚定得像早已知道结局。楼道里的保洁阿姨还在拖地，看见我们，停下手里的活，眼神里带着好奇和同情，却没敢多问。我避开她的目光，快步走下楼，不敢再看小区门口那些刺眼的催收通知。

车子驶离小区时，我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曾经熟悉的街道，此刻却显得格外陌生——那家我常去的咖啡店，橱窗里还摆着我喜欢的提拉米苏；那家男装店，店员曾经笑着说“张总穿这件西装真精神”；还有那家麻辣烫店，是我事业开始的地方，现在却换了招牌，改成了一家奶茶店。

“老吴为什么要帮我？”我忍不住问邹帅，目光落在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上——他的指节泛着青，像是在刻意压制什么情绪。

“他说之前是跟你开玩笑，没想到把事情闹这么大，心里过意不去。”邹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刻意的平静，“再说了，他也想跟你再比一场，看看你的‘食卦’到底有多厉害。”

我没再追问，只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之前的牌局——老吴的微表情、周先生的小动作、沈女士的眼神，还有邹帅在旁边看似无意的怂恿。这些片段像乱麻一样缠在心里，让我越来越不安，可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去赴这场终局赌。

老洋房的铜门还是像往常一样，在我们走近时缓缓打开。管家穿着黑色西装，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却在看见我时，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邹先生，张先生，里面请，周先生他们已经在书房等着了。”

走进书房，里面的气氛比平时凝重得多。周先生坐在牌桌旁，手里夹着雪茄，烟雾在他面前散开，遮住了他的表情；沈女士端着咖啡杯，指尖在杯沿上反复摩挲，没像往常一样笑着打招呼；林先生站在窗边，背对着我们，不知道在看什么；老吴则坐在主位上，面前摆着一堆筹码，金色的“老洋房”字样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晃眼的光，粗略算下来，至少有两千万。

“张总来了？”老吴抬头看我，嘴角勾起一抹奇怪的笑，“快坐吧，咱们这局可是‘生死局’，别让大家等太久。”

我在他对面坐下，邹帅坐在我旁边，把黑色公文包放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我的膝盖，像是在给我暗示。牌桌中央的筹码堆得像座小山，除了老吴的两千万，还有周先生、沈女士和林先生各自拿出的一千万，加起来正好五千万——这是我需要的救命钱，也是他们用来赌我“全部资产”的赌注。

“规则跟以前一样，德州扑克，一局定胜负，”周先生弹了弹雪茄灰，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轻松，“张总，你要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扑克牌，一张张在手里摩挲。指尖的冰凉让我想起第一次在老洋房玩牌时的场景，那时候我以为这只是“放松的娱乐”，以为自己能掌控全局，却没想到一步步走进了他们设下的陷阱，直到今天，要靠这场“终局赌”来赌自己的未来。

“发牌吧。”我深吸一口气，把扑克牌放在桌中央。老吴亲自洗牌，手指翻飞间，牌面在他手里像有了生命，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盯着他的手指，用“食卦”感受着他的气息——平稳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波动，显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第一张牌发给我，是红桃A；第二张牌，是红桃K。我心里微微一动，这是副好牌，只要接下来的公共牌能再凑出一张A或者K，就能组成对子，甚至可能凑出顺子。老吴拿到的两张牌是黑桃q和黑桃J，看起来不如我的牌面好，可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带着胸有成竹的笑。

翻牌出来，三张公共牌分别是红桃q、红桃10、黑桃A。我的牌面瞬间变成了两对——红桃A和红桃q，老吴的牌面则是黑桃A、黑桃q和黑桃J，组成了顺子的雏形。周先生吹了声口哨，语气里带着点惊讶：“看来今天的牌局，有看头了。”

老吴率先下注，把面前的两千万筹码全推了过来：“全押。”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周先生的眼神里带着点期待，沈女士的眼神里带着点紧张，林先生的眼神里带着点冷漠，邹帅则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低声说：“阿张，想清楚，这可是你的全部资产。”

我看着桌上的筹码堆，心里的挣扎越来越激烈——赢了，我能还清债务，保住观澜，救出雷煌；输了，我就彻底一无所有，连最后一点尊严都留不下。可我还有得选吗？银行的贷款要还，股东的追责要面对，雷煌还在派出所里等着我，我只能赌，赌我的“食卦”还能像以前一样准确，赌我还有“翻盘”的运气。

“我跟。”我把面前象征“全部资产”的文件推到桌中央，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河牌翻出来，是黑桃10。老吴的牌面瞬间变成了黑桃10、J、q、A，组成了顺子，而我的牌面还是两对，彻底输了。

“承让了，张总。”老吴笑着摊开自己的牌，眼神里没有丝毫掩饰的得意，“看来，你的‘食卦’，也不是每次都准。”

我盯着桌上的牌，脑子一片空白。顺子——我怎么会没想到？老吴洗牌时的停顿，发牌时的眼神，还有他之前的胸有成竹，这些细节我明明都注意到了，却还是因为“救命钱”的诱惑，选择了赌一把。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连最后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阿张，你没事吧？”邹帅扶着我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担忧，“只是一场赌局，别往心里去。”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绝望，又有点悲哀：“邹帅，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赌局，对不对？从你介绍我来老洋房玩牌，到老吴派人往观澜食材里撒工业盐，再到今天这场终局赌，都是你们设下的陷阱，对不对？”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却还是强装镇定：“阿张，你别胡思乱想，我怎么会害你？”

“你不会害我？”我指着桌上的文件，声音越来越高，“你借我一千万，加了股权质押的条款；你介绍我来玩牌，让我输光储备金；你现在又设下这场终局赌，让我输掉全部资产——邹帅，你敢说这不是你一手策划的？”

周先生、沈女士和林先生都站起身，脸上没了之前的伪装，只剩下冷漠。老吴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点嘲讽：“张总，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是不是太晚了？你以为你真的是‘食卦之主’，真的能掌控一切？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是我们手里的棋子，现在棋子没用了，自然该被丢弃。”

我看着他们，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垮了。我输了，不仅输掉了资产，输掉了观澜，还输掉了自己最信任的朋友，输掉了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食卦”能力。我像个小丑，在他们设下的舞台上，演了一场自以为是的“掌控全局”的戏，最后却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邹帅走到我面前，拿起桌上的文件，声音里带着点冰冷的决绝：“阿张，愿赌服输。从现在起，你名下的所有资产，包括观澜的股权、房子、车子，都归我处置了。你好自为之。”

他们转身离开，脚步声在书房里回荡，像为这场终局赌，画上了一个冰冷的句号。我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散落的扑克牌，看着那堆象征着“胜利”的筹码，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窗外的天彻底亮了，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身上，却没有丝毫暖意。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彻底输了，输得一无所有，输得连重新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了。这场终局赌，不仅赌掉了我的资产，还赌掉了我的人生，我的未来，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