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卦人 第16章 盟友

雨还在下，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灰色的网，把观澜大厦裹在其中。我站在大厦门口的台阶上，湿透的西装贴在身上，冷得像冰。脚下的积水里，映着我狼狈的倒影——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眼底的红血丝像爬满的蛛网，曾经被精心打理的皮鞋，此刻沾满了泥点，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鲜。

小陈撑着一把黑伞跑过来，伞面大半都倾向我这边，他自己的肩膀早已湿透。“张总，雨太大了，您先回办公室避避吧，”他的声音带着点怯意，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刚才保安说，供应商们已经散了，说明天再来。”

我摇了摇头，没动。回办公室又能做什么？看着空荡荡的财务系统，对着满桌的催款函，还是听着股东们愤怒的指责？我从口袋里掏出碎屏手机，指纹解锁时，指尖在裂痕上划过，尖锐的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些。通讯录里存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大多是曾经的“盟友”——萨米尔，那个在中东做食材贸易的商人，去年我们还一起签下了三千万的合作协议；里奇，华尔街的投行经理，曾拍着胸脯说“观澜上市时，我一定是第一个投资的人”；还有马总，国内餐饮连锁的巨头，上个月还约我一起考察新的食材基地，说“以后咱们强强联合，垄断半个餐饮市场”。

这些曾经笑脸相迎、称兄道弟的人，现在或许能帮我一把。哪怕只是借一笔钱，或者介绍几个新的投资人，说不定就能让观澜喘口气，就能让我有机会还清供应商的货款，就能让雷煌从派出所里出来。

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让我在绝望中抓住了最后一点希望。我点开萨米尔的号码，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几秒，终究还是按了下去。电话响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没人接时，萨米尔的声音才透过电流传来，带着点不耐烦的慵懒：“张先生？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我正在迪拜的海滩晒太阳呢。”

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关心，只有毫不掩饰的疏离。我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萨米尔，我遇到点麻烦，观澜最近资金链有点紧张，想跟你借一笔钱，五百万就行，下个月就能还你，利息按银行的三倍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萨米尔轻嗤的笑声，那笑声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张先生，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五百万？我昨天刚看到新闻，说观澜资金链断裂，供应商集体讨薪，银行还要收你的抵押资产，你觉得我会把钱借给一个随时可能破产的人？”

“我不是要破产，只是暂时遇到点困难，”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带着点哀求，“咱们去年还签了合作协议，你也知道观澜的实力，只要度过这段时间，我一定能还你钱，而且……”

“没有而且，张先生，”萨米尔打断我的话，语气瞬间冷了下来，“做生意讲究的是利益，不是感情。以前跟你合作，是因为观澜能给我带来利润；现在观澜不行了，我为什么还要把钱扔进去？恕我直言，你现在的处境，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还是别想着借钱了。”

电话被无情地挂断，忙音“嘟嘟”地响着，像一记记耳光，扇在我脸上。我握着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屏幕的裂痕里。迪拜的海滩，温暖的阳光，轻松的笑声——这些与我此刻的狼狈形成鲜明的对比，让我清楚地意识到，没有了利益，所谓的“盟友”，不过是过眼云烟。

小陈在旁边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敢说话。我深吸一口气，雨水混着冷空气吸进肺里，疼得我忍不住咳嗽起来。我点开里奇的号码，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里奇不一样，他是最早看好我的投行经理，我们一起喝过无数次酒，他还说过“我相信你的能力，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帮你”。

电话很快就通了，里奇的声音带着点公式化的礼貌：“张先生，有什么事吗？我现在正在开会，时间有限。”

“里奇，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的声音带着点颤抖，“观澜最近遇到点资金问题，银行要我三日内还五千万贷款，不然就要处置我的抵押资产。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比如介绍几个投资人，或者帮我延期还款？”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里奇的声音才传来，带着点敷衍：“张先生，不是我不帮你，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资本市场对餐饮行业本来就不看好，更何况观澜还出了这么多负面新闻，根本没人愿意投资。至于银行那边，我已经帮你问过了，他们态度很坚决，说必须按时还款，不然就走法律程序。”

“那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三千万，就三千万，我把我名下的房产抵押给你，下个月就能还你。”

“张先生，我只是个投行经理，不是慈善家，”里奇的声音里带着点不耐烦，“我的钱也是要用来投资的，不可能借给你去填窟窿。而且，我劝你还是早点做好准备，实在不行，就把公司卖了，至少还能还清一部分债务，总比被银行起诉好。好了，我要开会了，先挂了。”

电话再次被挂断，我盯着手机屏幕，心里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曾经拍着胸脯说“会帮我”的人，现在却连一句真心的安慰都没有，只剩下冷冰冰的敷衍和建议——把公司卖了，这个我一手打拼出来的商业帝国，在他眼里，竟然只是一个可以随时卖掉的“窟窿”。

我点开马总的号码，手指在拨号键上犹豫了很久。马总跟我一样，都是做餐饮起家的，他应该能理解我的难处，应该能帮我一把。电话响了很久，终于被接起，马总的声音带着点疲惫：“小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马总，我遇到大麻烦了，”我的声音带着点哽咽，“观澜资金链断了，银行要我三日内还五千万贷款，供应商也上门讨薪，门店明天可能就要停业了。您能不能借我点钱，或者帮我介绍几个供应商，先让门店正常运营起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马总的声音才传来，带着点无奈：“小张，不是我不帮你，我自己的公司最近也遇到点问题，资金周转不过来，实在没多余的钱借给你。至于供应商，我帮你问了几个，他们都说之前跟观澜合作时，被拖欠了不少货款，现在不敢再跟你合作了。”

“那您能不能帮我跟银行说说，延期还款？”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小张，银行那边我真的帮不上忙，”马总的声音里带着点歉意，“而且，我劝你一句，别再硬撑了。观澜现在的情况，就算借到钱，也很难挽回了，不如早点放手，对你，对公司，对员工，都是最好的选择。好了，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有时间再联系。”

电话被挂断，我握着手机，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雨还在下，比之前更大了，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在为我的失败奏响哀乐。我看着通讯录里剩下的名字，再也没有勇气拨出去——我知道，不管我打给谁，得到的都只会是敷衍和拒绝，只会让我更加狼狈，更加绝望。

小陈撑着伞，小心翼翼地说：“张总，雨太大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不然会生病的。”

我摇了摇头，慢慢走下台阶，走进雨里。雨水打在脸上，冰凉刺骨，却让我更加清醒。我想起以前参加商业峰会时，那些“盟友”围着我，笑脸相迎，说着“张总年轻有为”“观澜前途无量”；想起签下大额合作协议时，他们拍着我的肩膀，说“以后咱们一起发财”；想起我生日时，他们送来昂贵的礼物，说“张总，咱们是最好的朋友”。

那些曾经的热闹和亲密，现在想来，不过是利益编织的假象。他们围着我，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而是因为观澜能给他们带来利益；他们跟我称兄道弟，不是因为感情，而是因为我们之间有合作可谈。一旦观澜没有了利用价值，一旦我失去了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的能力，所谓的“盟友”，就会立刻散得无影无踪，甚至连一句真心的安慰都吝啬给予。

我走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时，司机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忍不住问：“先生，您这是怎么了？被雨淋成这样。”

我没说话，只是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雨幕中的城市，灯火阑珊，却没有一盏灯是为我而亮；曾经熟悉的街道，此刻却显得格外陌生，像一条通往深渊的路。

出租车停在我家小区门口时，我才发现，小区门口贴满了法院的传票和银行的催收通知，红色的印章在雨水中晕开，像一道道血色的印记。我看着那些通知，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垮了——我不仅失去了观澜，失去了盟友，失去了所有的希望，连家，也快要保不住了。

我走进楼道，黑暗中传来邻居们的窃窃私语：“听说了吗？楼上的张先生，公司破产了，还欠了银行几千万，连房子都要被收走了。”“真的假的？以前看他挺风光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垮了。”“做生意就是这样，风险大得很，还是咱们上班踏实。”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让我无地自容。我快步走上楼，掏出钥匙打开家门，迎接我的只有一片黑暗和冰冷。客厅里的家具蒙着一层薄灰，曾经精心摆放的装饰品，此刻显得格外冷清。我走到沙发前，瘫坐下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我想起曾经的雄心壮志，想起曾经的商业帝国，想起曾经的“盟友”和朋友，想起那些信任我的员工和供应商。现在，这一切都没了——观澜垮了，盟友散了，朋友走了，员工和供应商也被我辜负了。我像一个孤独的逃兵，被全世界抛弃，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家和一堆还不清的债务。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一条陌生短信，还是上次那个虚拟号码：“张总，盟友都靠不住吧？早就跟你说过，你斗不过我们的。现在，你还有什么筹码？不如早点放弃，省得更痛苦。”

我攥着手机，把它狠狠摔在地上。屏幕彻底碎裂，像我此刻的心，再也无法拼凑完整。我坐在黑暗里，听着窗外的雨声，感受着刺骨的寒冷，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孤独，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失败。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再也没有了任何希望，再也没有了任何退路。我的盟友散了，我的帝国倾了，我的人生，也彻底垮了。我只能在这片废墟上，独自承受这一切的后果，独自面对这无尽的黑暗和绝望，直到被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