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皮纸的灰烬仿佛还带着一丝余温,烙在青瑶的指尖。三日之约,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切割着她本就紧绷的神经。坤宁宫的每一刻都变得格外漫长,皇后的每一次垂询,墨竹丹桂的每一个眼神,甚至窗外掠过的飞鸟,都让她心惊肉跳,疑心是某种试探或监视。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贞静”的表象,低眉顺眼,行止规矩,将所有翻涌的思绪死死压在心底。只有深夜独自一人时,她才敢取出那截“紫髓”,刮下微不可查的一点点粉末,用以压制体内愈发躁动的“焚心”之毒。那奇异的冰冷与随之而来的温润暖流,是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却也让她对三日后流杯亭之约,充满了更复杂的期待与恐惧。
“香饵已投,群鱼将至。”皇后的警示言犹在耳。她知道自己这块“香饵”,已然吸引了太多目光。皇帝的、皇后的、“暗香阁”的、还有那未知的、投递玉簪与紫髓的……如今又要主动去赴一个莫测的约会,无疑是火中取栗。
但她别无选择。
二
这三日里,宫中亦不平静。边境战事似乎进入了胶着状态,朱瞻基临朝议事的时间愈发长了,眉宇间常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偶尔驾临坤宁宫,与皇后说话时,语气也较平日更为简练。
青瑶有一次奉茶时,隐约听到皇帝提及“粮草”、“援军”等词,皇后面色凝重,只柔声劝慰“陛下保重龙体”。帝后之间,看似和谐,却总萦绕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陈妃那边,自得了皇帝赏赐,似乎精神稍好了些,偶尔也会在御花园散心。青瑶随皇后在园中偶遇过一次,陈妃远远见到凤驾,便立刻避让开来,态度恭谨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疏离与畏怯。青瑶注意到,陈妃身边跟着的宫女,似乎换了几张新面孔。
而御药房那边,李公公曾派人来向王掌仪询问过一两次青瑶的“病情”,言语间透着关切,但青瑶心知,这关切背后,未必没有其他心思。陆离和“暗香阁”更是如同沉入水底的巨石,再无动静,但这死寂,反而更让人不安。
一切都在暗流涌动。她这块“香饵”,确实正在搅动一池深水。
三
终于到了第三日。
青瑶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做事时甚至罕见地出了两次小差错,惹得墨竹看了她好几眼。她只能以“昨夜未曾睡好”搪塞过去。
西时(下午五至七点)将至,坤宁宫开始准备晚膳。这是一天之中人员往来相对频繁,也最容易寻到借口暂时离开的时辰。
青瑶寻了个由头,说是昨日皇后吩咐找的一本佛经似乎拿错了版本,需去书房重新核对。墨竹不疑有他,只叮嘱她快去快回。
揣着一颗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青瑶低着头,快步穿梭在宫苑之中。她刻意绕了远路,避开巡逻的侍卫和可能遇到的主子、女官。秋日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她汗湿的额发上,激起一阵战栗。
御苑占地极广,流杯亭更是在一处相对偏僻的角落,依水而建,四周假山环绕,林木蓊郁,平日里便少有人至,此刻更是静谧得只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西时三刻,天色已然昏暗,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给亭子的飞檐勾勒出一道凄艳的金边。
青瑶停在假山后,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缓步走向那座掩映在暮色与水光中的孤亭。
亭中空无一人。
只有石桌上,放着一壶酒,两只酒杯。
酒是温的,散发着淡淡的梨花香气。
他(她)还没来?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圈套?
青瑶站在亭口,进退维谷,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留意着四周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你来了。”
一个平静的、略显低沉的男子声音,自身后响起。
青瑶猛地转身!
只见一个身着玄色常服、身形挺拔的男子,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于她身后三步之外。他并未蒙面,面容在渐浓的暮色中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的寒星,沉静,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不是她想象中的任何一个人!不是陆离,不是她见过的任何太监、侍卫或官员!
这人是谁?!
青瑶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已悄悄摸向靴中的发簪,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紧绷:“你是谁?引我来此,意欲何为?”
男子并未逼近,目光在她戒备的姿态上停留一瞬,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三日间,赠你玉簪以示警,予你紫髓暂压奇毒,若要有恶意,何须如此麻烦?”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青瑶耳中,每一个字都让她心头剧震!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连“焚心”是奇毒都知道!
“玉簪……是何警示?”她强压下惊骇,追问。
“坤宁宫,非久留之地。皇后娘娘,更非表面那般慈悯。”男子语气平淡,却字字惊心,“那玉簪,是前朝废妃之物,死于非命。放在你处,是提醒你,一步行差,便是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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