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宗峙的问话,如同投入死寂潭水的石子,在劫后余生的人群中漾开微澜。所有目光,带着惊异、疲惫与难以言说的探究,齐齐聚焦于那静立沙海中的青衣少年。
风沙初定,天地间唯余粗重的喘息与骆驼不安的低鸣。
苏泓并未立即回应。他先是微微低头,伸手拂去落在索红铃暗红绫身上的几粒顽固细沙,指尖动作轻缓而专注,仿佛在清理一件精密仪器上的微尘。
随后,他才抬起眼,平静地迎向顾宗峙那深沉如海、自带威仪的目光,眼神清澈,不见丝毫局促,如同看待一位偶然问路的行人。
“苏泓。”他开口,声音清冽平稳,如同山涧冷泉,简单的报出名字后,再无赘言。
这份过于坦然的平静,让顾宗峙眼中锐利的光芒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他身为武林盟主,久居上位,寻常江湖子弟见他,或敬畏,或仰慕,鲜少有人能如此……近乎无视他周身自然散发的压迫感。这少年的眼神太过干净,像漠北雪原上未经踩踏的新雪,映不出世俗的尊卑与强弱,只有一片纯粹的澄明。
楼临风适时上前一步,姿态从容地接过话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回护:“顾盟主,苏兄乃是在下友人,亦是此番商队得以在沙暴中存续的关键。” 他话语含蓄,却将苏泓的重要性悄然点明。
赫连轻侯抱着胳膊,斜倚在自家马匹旁,嘴角噙着一丝惯有的、混不吝的笑,插话道:“顾大盟主,眼下这光景,可不是站着叙旧寒暄的好时辰吧?天知道那群沙狼会不会去而复返,或者再来一场‘黑爷爷’跟咱们亲热亲热。” 他刻意用了马贼对黑沙暴的俚称,冲淡了些许凝滞紧绷的气氛。
顾宗峙闻言,神色一肃,目光从苏泓身上收回,环视四周惨状,沉声颔首:“赫连少侠所言极是。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此地,寻一处稳妥所在休整,救治伤患。” 他带来的手下虽也折损数人,但整体建制尚存,与楼临风的残部合在一处,倒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残阳如血,将无垠沙海浸染成一片凄艳而悲壮的金红。
两支队伍合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踩着滚烫柔软的流沙,朝着向导凭借微薄记忆和星象指引的、可能存在水源与遮蔽物的方向,艰难跋涉。
然而,沙漠的残酷,永远超出常人的预料。
就在残存队伍挣扎前行不足一个时辰,天际尽头,再次扬起了不祥的、滚滚烟尘。
这一次,来的不再是漫无目的的沙盗,而是更加精锐、更具组织的追杀者。
人数虽不及之前的‘沙狼’众多,仅约五十余骑,但个个气息彪悍冷冽,动作整齐划一,马匹神骏,兵刃在夕阳下反射出制式的寒光,显然是受过严苛训练的私兵或死士。
他们分成三股,如同三支淬毒的利箭,携着毁灭性的气势,自不同方向朝着这支疲惫之师包抄合围而来,目的明确——斩尽杀绝!
“是银柳!当真阴魂不散!” 赫连轻侯一眼认出对方衣甲上若隐若现的柳叶标记,怒斥出声,长刀瞬间出鞘,雪亮刀锋映着如血残阳,燃起熊熊战意。
楼临风脸色铁青,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对方竟不惜深入大漠至此,显然是不杀他誓不罢休。
顾宗峙浓眉紧锁,洪声喝道:“结阵!护住伤者与水源!”
他带来的武林人士虽非军旅,但个个身手不凡,闻令立刻与商会护卫协同,依托几座零散的沙丘和骆驼尸体,仓促构筑起一道防线。只是人人面带疲色,刚经历沙暴摧残,又逢强敌,士气不免低迷。
厮杀,在一声尖锐刺耳的唿哨中,骤然爆发!
这批银柳死士远比沙盗凶悍,攻势凌厉,配合默契,甫一接触,便给防线带来了巨大的压力。箭矢如蝗,破空尖啸,刀光如匹练翻飞,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黄沙迅速被温热的鲜血浸染成一片片刺目的暗褐色。
楼临风身处护卫环绕之中,面对家族内部倾轧而来的冰冷杀机,他脸上最后一丝惯常的温雅笑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冷厉。
那柄象征风雅的玉骨折扇被他毫不犹豫地弃掷于地,深深插入黄沙之中,如同埋葬了一个身份。
他反手探向腰间,“铮”的一声清越龙吟,一柄薄如蝉翼、寒光凛冽的软剑已如毒蛇出洞般握在手中。
剑身柔软,在他内力灌注下却瞬间绷得笔直,剑尖吞吐着致命的寒芒,与他此刻的眼神一般无二。他不再是一个需要层层保护的商会少主,而是露出了在商海与家族倾轧中磨砺出的、足以自保甚至反噬的锋利獠牙。
赫连轻侯如同被激怒的狂狮,冲杀在最前,刀法大开大阖,每一刀都带着撕裂空气的爆鸣,狂猛的气劲卷起沙尘,硬生生挡住了正面最为凶猛的一股敌人。他的狂放与勇悍,在这一刻成为了防线上一根不倒的支柱。
顾宗峙则稳守中军,双掌翻飞,掌风雄浑磅礴,如大江奔流,浩然正气,将试图突破侧翼的敌人一次次震退。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威慑,令敌人不敢过分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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