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泓那句平静的宣告,如同在滚沸油锅中投入了一块寒冰,瞬间炸开。
“大的沙暴,快要来了。”
“该找地方躲了。”
楼临风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去,甚至顾不上指挥残局,猛地抬头望向天际——方才只顾厮杀,此刻凝神,才惊觉天色已昏黄得如同末日。
远方的地平线被一道接天连地的、浑浊翻滚的黄色巨墙取代,正以摧枯拉朽之势碾压而来!风中的沙砾变得密集如瀑,抽打在脸上,已不仅仅是刺痛,更带着沉甸甸的、足以撕裂一切的死亡力量。
“黑沙暴!是能埋掉城池的黑沙暴!”商队里经验最老到的向导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音里是彻底的绝望,“快!找背风的沙垄!扔掉所有东西!快啊——!”
死亡的阴影,瞬间从马贼的弯刀转移到了这天地间最狂暴的伟力之上。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楼临风嘶声下令,声音因惊悸而微微变调:“全体听令!放弃所有货物!向东南沙垄撤退!快——!”
整个商队瞬间陷入了远超方才战斗的混乱。
护卫们再也顾不得阵型,拼命拉扯着惊恐嘶鸣的骆驼,朝着苏泓之前所指的方向亡命奔逃。珍贵的丝绸、精美的瓷器、价值千金的香料被毫不吝惜地从驼背上推下,瞬间就被流沙吞噬或将被即将到来的沙暴彻底掩埋。
原本凶悍的马贼们也乱了阵脚,他们对沙漠的恐惧深入骨髓。
那头戴狼皮帽的首领发出几声不甘的怒吼,试图收拢部下,但在愈发狂暴、如同亿万冤魂哭嚎的风沙面前,任何命令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们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穴,朝着另一个方向狼狈逃窜,只求能在灭顶之灾降临前找到一线生机。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风的咆哮与沙的怒吼,末日般的景象笼罩四野。
赫连轻侯一把死死抓住苏泓骆驼的缰绳,他胯下的骏马人立而起,几乎失控。
“跟我来!”他朝着苏泓大吼,声音在鬼哭狼嚎般的风暴中破碎不堪。他凭借过往在塞外行走的悍勇经验,逆着风沙,奋力引领方向,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与天地相抗的野性与力量。
苏泓任由他牵引着缰绳,身体随着骆驼剧烈颠簸。藏青色的风帽被狂风扯得疯狂舞动,几缕绯墨发丝挣脱束缚,在狂乱的气流中如挣扎的蝶。
扑面的沙砾几乎让人睁不开眼,但他依旧平静,甚至在这毁天灭地的自然之威面前,更显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静。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恐四顾,反而微微阖上眼,纤长的睫毛上瞬间沾满细沙,仿佛在细细体味着这狂暴力量中蕴含的、宏大而残酷的韵律,感受着沙粒击打在绫身传来的、密集如雨的细微震动。
楼临风在几名忠心护卫的拼死簇拥下,死死跟随着赫连轻侯。他座下的白骆驼发出凄厉悲鸣,锦袍被撕裂,玉冠歪斜,发丝凌乱沾满沙土,平日的从容优雅被求生的狼狈彻底取代,唯有那双眼睛,在混乱中仍极力保持着清明,不时掠过前方那道在风沙中若隐若现的青色身影。
当商队残存的人马连滚带爬、如同溺水者抓到浮木般冲下背风的沙垄底部时,所有人都瘫软在地,只剩下如同破风箱般的剧烈喘息,和劫后余生、大脑空白的茫然。
紧接着,头顶上方,沙暴的怒吼达到了顶点,如同万千雷霆在耳畔炸响!
世界被投入了一个疯狂旋转的、黄色的地狱磨盘。
光线被彻底吞噬,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只有沙粒高速摩擦撞击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充斥每一寸空间。空气灼热而稀薄,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带着浓厚的土腥味,仿佛吸入了燃烧的金属粉末。
骆驼们哀鸣着跪伏在地,将头深深埋入沙中,瑟瑟发抖。
人们蜷缩在一起,用毛毯、皮囊、甚至彼此的身体,死死捂住口鼻,在仿佛永无止境的轰鸣与绝对的黑暗中,感受着自身渺小如尘芥的绝望。
赫连轻侯几乎是本能地,用自己宽厚坚实的背脊紧紧贴着苏泓,为他挡住大部分从侧面疯狂灌入的疾风流沙。他能感受到身后之人平稳的呼吸节奏,与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形成鲜明对比。
在震耳欲聋的风暴噪音中,他猛地侧过头,干燥起皮的嘴唇几乎蹭到苏泓冰凉的耳廓,用尽全力嘶喊道:“怕不怕?!”
苏泓微微偏头,避开那过于炽热急促的气息,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他的眸子竟奇异地清亮,映不出半分恐惧,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纯粹的好奇与观察。他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像一缕清泉,清晰地穿透了狂暴的噪音,流入赫连轻侯耳中:“不怕。”
他顿了顿,像是在分享一个有趣的发现,语气平稳地补充:“风有它的脉搏,沙的流向里,也藏着纹路。”
赫连轻侯在绝对的黑暗中,仿佛能‘看到他那双清澈专注、不染尘埃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头,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悸动、对这非人般冷静的震撼,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他猛地转回头,将脸埋入臂弯,粗声粗气地低咒了一句,声音被风暴吞没:“……真是个蛊惑人心的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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