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的跋涉,江南的温润水汽早已被抛在身后。
当商队终于踏过最后一道枯黄的山隘,眼前景象豁然一变,天地间只剩下两种极致的色彩。
黄沙,灼热而刺目的金黄,从脚下一直蔓延到天际线的尽头。
头顶是毫无遮蔽、近乎残酷的湛蓝,天穹高远得令人心悸。脚下是绵延起伏、吞噬一切的金色沙海,沙丘如同凝固的巨浪,在视野中无尽铺展。
热浪在地表蒸腾扭曲,远方沙丘的轮廓在晃动的水汽中模糊不定。风声是这片死亡之域永恒的背景音,时而低沉呜咽,如同大地叹息,时而尖利嘶嚎,卷起亿万颗细沙,打在人的肌肤衣袍上,带来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细微刺痛。
商队的驼铃声在干燥的风中显得沉闷而悠远,数十匹骆驼组成的队伍如同一条疲惫的巨蟒,在无垠沙海中缓慢蠕动,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流沙,留下转瞬即逝的足迹。
苏泓依旧是一身青衣,宽大的藏青风帽遮蔽了毒辣的日头,也掩去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干净利落的下颌和略显苍白的唇。索红铃缠绕在他腰间,那抹暗沉的红色在这片单调的金黄中,显得格外内敛而醒目。
赫连轻侯骑着马跟在苏泓的骆驼旁,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窄袖胡服,头发用布带随意束起,脸上挂着惯有的、仿佛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笑容,只是眼神比在江南水乡时锐利了许多,如同鹰隼般不时扫过四周看似平静、却可能暗藏杀机的沙丘。
楼临风坐在一匹格外神骏的白骆驼上,位于商队保护最严密的核心位置,依旧保持着世家公子的风范,只是华美的锦袍外罩了一件防沙的薄绸斗篷。他偶尔会与身旁神情精干的周管事低声交谈几句,目光同样警惕地巡视着周遭。
“这鬼地方,连个鬼影子都难得一见。”赫连轻侯抹了把顺着鬓角流下的汗珠,从马鞍旁解下牛皮水囊,仰头灌了一大口,又将水囊递向苏泓,“喂,喝点?这日头邪性,能把人烤干了。”
苏泓微微摇头,目光落在远处一道巨大的弧形沙垄上,看着沙粒被风塑造成鱼鳞般的细密波纹,在强烈的日照下闪烁着无数微小的金色光点。这里的干燥与炎热,与云叶星或绝尘峰都不同,连风的味道都带着沙土的颗粒感,吸入肺腑,带着一种独特的灼烧感。
“看什么呢?那么入神。”赫连轻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除了连绵的沙丘还是沙丘,“这破地方除了沙子,还能有……”
他的话语未尽。
苏泓的目光从远方的沙垄收回,转而望向商队侧翼的某处,如同发现了一件平常但值得注意的小事,语气自然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身旁的赫连轻侯与不远处的楼临风听清:
“有声音,很多马蹄的声音,从那边过来。”
他的语气里没有警告,也没有紧张,仅仅是陈述了一个他听到的事实。仿佛在说“起风了”一样平常。
但这句话的内容,却让赫连轻侯脸上的懒散瞬间消失,也让楼临风骤然抬手,止住了整个商队的行进。
整个队伍仿佛随之凝固了一瞬。风声依旧,驼铃依旧,但一种无形的紧绷感,悄然蔓延开来。
苏泓不再多言,重新将注意力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继续安静地听着。他能从那片风与沙的噪音中,分辨出一种异样,一种密集、沉重,并且正在稳定靠近的震动。
楼临风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他举起右手,做了一个简洁的手势。训练有素的商会护卫立刻无声而迅速地收缩队形,将载有重要货物的骆驼紧密护卫在中央,一柄柄刀剑悄然出鞘半寸。
赫连轻侯脸上那副懒洋洋的神情彻底褪去,他拍了拍腰间的刀鞘,嘴角勾起一丝混合着兴奋与冷厉的弧度:“嘿,还真有不怕死的前来送行。”
远方的沙丘天际线上,先是出现了几个微不足道的黑点,随即黑点迅速扩大、增多。不过短短片刻,视线所及的沙丘之上,已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骑兵,粗粗望去,竟有数百之众。
他们身着杂色的皮裘或粗布衣衫,头上缠着挡沙的头巾,脸上蒙着布,只露出一双双充满凶狠与贪婪的眼睛。手中雪亮的弯刀映照着毒辣的烈日,反射出大片令人胆寒的森冷光芒。
马蹄踏在柔软的沙地上,发出沉闷如远方闷雷般的轰响,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连同那被践踏扬起的遮天沙尘,如同死亡的浪潮,朝着商队汹涌扑来。
商队中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和骚动。
楼临风脸色沉静,虽显凝重却不见慌乱,快速下达指令。护卫们迅速结成紧密的圆阵,长矛如林对外,弓弩手则敏捷地攀上骆驼背脊。
赫连轻侯啐了一口带沙的唾沫:“是‘沙狼’的人!这群阴魂不散的鬣狗!”眼看着敌骑已冲入射程,他反而朗笑一声,眼中燃起好斗的光芒,对身旁骆驼上的苏泓扬声道:
“苏小哥,好戏开场了!跟上来,可别让这些杂碎扰了咱们的兴致——或者,让我为你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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