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练剑习索,汗水浸透又干涸,反复叠加,纵然每日用澡豆兑着热水仔细擦洗,苏泓仍觉不够彻底清爽。但山上条件简陋,他留意过,并未找到类似沐浴用的大型器具。
这日午后,一套基础剑式反复演练了数十遍,直至手臂酸沉,气息微促,他才停下。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沾湿了鬓边碎发。收势而立,略作调息,便走向主屋廊下。
沈忘忧正坐在那里,膝上摊开一卷泛黄书简,目光沉静,不知是在阅读还是在神游天外。
“老师。”苏泓出声,打断了那片宁静。
沈忘忧抬眸,目光从书卷移至少年脸上。因刚结束练习,苏泓脸颊泛着运动后的薄红,气息尚未完全平复,眼神却一如既往的清亮直接。
“山上似乎没有浴桶。”苏泓陈述事实,语气平常,如同在询问今日的食材还够不够,“我想下山买一个,可以吗?” 提及沐浴这等在常人看来或许私密的事,他脸上无半分扭捏窘迫,只有解决实际需求的坦然。
沈忘忧看着他,少年眼神澄澈,心思纯粹得仿佛山间溪流,一眼可见底。那并非刻意为之的坦荡,而是源于某种不谙世情或者说超越世情的认知。他合上书卷,声音平淡无波:
“不必。”他起身,示意苏泓跟上,“后山有一处温泉。”
苏泓闻言,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点了点头,安静地跟在沈忘忧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剑庐后方更为茂密幽深的竹林。脚下小径狭窄,几乎被落叶与盘错竹根覆盖,两旁竹枝交错,遮蔽了大部分天光,显得有些晦暗。越往里走,空气中水汽愈丰,一股淡淡的、带着矿物气息的硫磺味萦绕鼻尖。
拨开最后一丛格外茂盛的翠竹,眼前豁然开朗。
一处被天然岩石巧妙环抱的隐蔽洼地呈现眼前。入口由几块嶙峋怪石遮挡,若非熟知路径,极易错过。内里一侧湿润的山壁下,一方不大不小的水池蒸腾着袅袅白雾,水质清澈,可见池底光滑的卵石。
活水自岩缝悄无声息地渗入,又从池底某处悄然流走,细微的潺潺声更衬得此地幽静。
苏泓走上前,蹲下身,探手入池试了试水温。暖意恰到好处地熨贴着皮肤,驱散了山间的微寒,正合心意。他站起身,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沈忘忧,语气自然地问道:
“老师,如果我使用这里,你会介意吗?”
这过于直接、甚至显得有些冒失的询问,让沈忘忧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稍长的一瞬。少年只是纯粹在征询一处资源的使用许可,眼神干净得不含任何杂质,仿佛在问“我可以喝这瓢水吗”。
“不会。”沈忘忧移开视线,望向氤氲的水面,“你自便。”
“好,谢谢老师。”苏泓得到明确许可,接着便道,“我回去取换洗衣物和澡豆。” 说完,便毫不拖沓地转身,沿着来路步履轻快地返回,绯墨色的发梢在幽暗竹林中划过一抹短暂的亮色。
沈忘忧静立原地,听着少年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岩穴内只剩水汽蒸腾的微响与竹叶摩挲的沙沙声。他默然片刻,也随即转身离去。
苏泓回到厢房,利落地收拾好一套干净的里衣和那身青色劲装,连同澡豆一起用布包好,再次前往后山。重新踏入那温暖湿润的岩穴,他将布包妥善放在一块干燥平整的石头上,解衣入水。
温暖泉水瞬间包裹周身,涤尽积存的疲惫与黏腻之感。他靠在光滑的池壁,闭上眼,任由意识放空,只感受着水流温柔的抚触和周身肌肉逐渐松弛下来的舒适。
彻底清洗过后,苏泓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物,将换下的衣物重新包好。
走出岩穴时,只觉周身清爽,神思清明,连步履都轻快了几分。
返程途中,再次经过那段山径,他的目光被路旁一树野樱吸引。
粉白的花朵簇拥满枝,开得恣意而烂漫,在周遭墨绿的山林背景映衬下,格外醒目,充满生机。
苏泓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觉得这花颜色柔和不刺眼,形态也舒展好看,便伸手,折下几支他认为开得最繁盛、形态最优美的花枝,小心地抱在怀里,与装有脏衣的布包一同带回。
回到剑庐庭院时,暮色已如轻纱般悄然笼罩下来。
沈忘忧仍坐于主屋窗边,听得熟悉的脚步声,抬眸望去。
少年沐浴后的肌肤透出一种被热气充分浸润过的润泽,眉眼愈发清晰如画。
半干的绯墨发丝未像平日那样梳理得齐整,松散地披垂在肩头颈侧,少了几分习武时的利落锋芒,平添了几分难得一见近乎慵懒的柔软。
周身还带着温泉特有的、干净清润的水汽。而他怀中抱着的那几枝粉白樱花,娇嫩鲜活,花瓣上仿佛还沾着山间的灵气,与他本身沉静的气质形成一种奇异的、动人心魄的和谐。
仿佛山野精魅偶然携春意而归,一切举动皆发于自然,不染半分尘埃,亦不容世俗遐想。
沈忘忧修习的剑道,至高深处要求心境澄澈如镜,寡情少欲,不滞于物。他早已习惯摒弃外物扰攘,视红颜如白骨,观万物为刍狗。此刻看着这少年如此坦然、甚至可称“无心”地展露着沐浴后的清新姿态,以及那折花携归、宛若本能的随性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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