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堡的夜,比京城更显深沉寂静,唯有巡夜士卒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风掠过垛口的呜咽,清晰可闻。
接风宴上的交锋,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堡内激起了层层暗涌。赵珩那番掷地有声的宣言,尤其是对雷虎等老兵的维护与承诺,以惊人的速度在底层士卒中流传开来。不少备受压制、空有战功却晋升无望的兵痞悍卒,心中那点早已熄灭的野火,似乎被重新点燃了微弱的火星。
然而,上层军官们的态度,却愈发微妙。胡万山表面依旧客气,办事却开始推诿拖延。武选司所需的场地、器械、乃至参与初选士卒的名册,总是以各种理由迟迟无法到位。他麾下的几个心腹校尉,更是阳奉阴违,私下里散布着“武选不过是走个过场”、“最终还是要看上面意思”的流言,试图瓦解军心。
赵珩心知肚明,这是胡万山的软刀子。他并不急躁,一面让属官拿着皇帝御批的章程,反复与胡万山交涉,摆出公事公办的强硬姿态;一面带着沈芷萱(她依旧以幕僚身份,低调随行),开始在堡内暗中走访。
他们不去军官们的值房,专往最底层士卒聚居的营房、伤病员休养的院落,甚至炊事班、马厩这些不起眼的角落钻。
沈芷萱换上了更加普通的棉袍,用布巾包住了头脸,沉默地跟在赵珩身后,锐利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观察着每一个士卒的神情、举止,听着他们用最粗鄙的语言抱怨军饷克扣、晋升不公、军官跋扈。
赵珩则耐心地与他们交谈,询问他们的家乡、经历、伤情,以及对武选的看法。他不再端着京官的架子,言语朴实,态度诚恳。起初,士卒们还心存戒备,言语闪烁。但见他并无恶意,甚至能准确说出某些小型战役的细节(得益于沈芷萱事先的恶补和前世模糊的记忆),渐渐便放下了心防,话也多了起来。
通过这种方式,他们不仅核实了雷虎等人所言非虚,更挖掘出不少被埋没的人才——有擅长打造、修复军械的巧手老匠,有精通山地丛林追踪的猎户之子,甚至还有几个因性格耿直、顶撞上司而被刻意打压、却极具战术头脑的低级军官。
一份份带着泥土和汗渍气息的、鲜活而真实的人才档案,在赵珩手中逐渐完善。
与此同时,沈芷萱凭借其过人的敏锐,也捕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蛛丝马迹。她发现,堡内军械库的出入记录有些混乱,某些制式弓弩的损耗率远高于正常值;军马草料的供应账目也存在明显亏空。更让她注意的是,胡万山身边一个掌管文书的心腹师爷,近日与堡外某些形迹可疑的商队,接触颇为频繁。
“胡万山恐怕不止是消极应对那么简单。”深夜,沈芷萱在油灯下,指着她凭记忆勾勒出的简易堡内布局图,对赵珩低声道,“军械、粮草、乃至与外部势力的勾连……他在这磐石堡,俨然是个土皇帝。武选触动了他的根本利益,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赵珩看着地图上被沈芷萱重点标记的几个位置,眼神冰冷:“他若老老实实,武选之后,或可留他一条生路。若他敢妄动……”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已说明一切。
时机悄然成熟。
赵珩不再等待胡万山的“配合”,他以武选司主事的名义,直接发布告示,宣布三日后,于堡内校场,举行磐石堡首次武选初试!凡堡内士卒,无论出身、职位,皆可报名参加!考核项目,明列榜上——弓马、力量、搏击、基础阵型识别、以及……军功核实!
告示一出,全军哗然!
尤其是最后一项“军功核实”,如同一条鞭子,狠狠抽在了那些惯于冒功、压功的军官脸上!
胡万山终于坐不住了。告示张贴的当天下午,他便带着几名心腹军官,气势汹汹地闯入了赵珩临时办公的院落。
“赵大人!”胡万山脸色铁青,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客气,“你这是什么意思?!未经本将同意,便擅自张榜,举行什么武选?还将军功核实公然列为考核?你这是信不过本将?信不过我磐石堡上下军官吗?!”
他身后几名军官也纷纷怒目而视,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院落中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赵珩坐在案后,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胡万山脸上,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
“胡将军,本官奉的是陛下圣旨,行的是武选司章程。张榜武选,乃是本官分内之职,何需经过将军同意?”
他拿起案上的《武选司暂行条例》,轻轻拍了拍:“至于军功核实……章程写得明明白白,一切以军功、能力、品行为准。核实军功,正是为了确保武选公平、公正,避免有人滥竽充数,亦避免埋没真正有功之士。将军如此激动,莫非……这磐石堡的军功记录,有什么见不得光之处,怕被核实?”
“你!”胡万山被噎得满脸通红,指着赵珩,气得浑身发抖,“赵珩!你休要血口喷人!本将驻守磐石堡十余年,浴血奋战,功绩赫赫,岂容你在此污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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