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吏“失足落水”的阴霾尚未散去,磐石堡之行已迫在眉睫。赵珩力排众议,坚持按原计划出发。启程前,他特意去了一趟京兆府,过问了那名书吏的“溺亡案”,态度强硬地要求彻查,虽知多半不了了之,但姿态必须做足。
离京那日,天色灰蒙,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扑打在脸上,刺骨的冷。轻车简从,除了几名武选司属官和必要的护卫,队伍中多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幔马车。
沈芷萱执意同行。她没有穿繁琐的裙钗,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外罩同色斗篷,风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冽平静的眸子。她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仿佛只是赵珩身边一个沉默的影子。
赵珩没有劝阻。他知道,此去边堡,龙潭虎穴,有她在,他心中方有底气。
车马辚辚,出了京城,官道两旁的景致逐渐荒凉。枯草在寒风中伏倒,远山如黛,蒙着一层灰白的雪色。越往北,寒气愈重,呵气成霜。
一路上,赵珩并未放松。他利用行程间隙,反复翻阅磐石堡驻军将领、各级军官的履历档案,揣摩其性格、派系、可能的反应。沈芷萱偶尔会开口,补充一些档案之外、更为隐秘的信息,譬如某位副将嗜赌,某位校尉与晋王封地的某位官员有姻亲关系等等。
这些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图,在赵珩脑中逐渐拼凑出磐石堡更为真实、也更为复杂的权力图谱。
三日后,队伍抵达磐石堡。
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军事堡垒,墙体由巨大的青石垒成,饱经风霜,布满苔藓与刀劈斧凿的痕迹,透着一股边塞特有的粗粝与肃杀。堡门上方,“磐石”二字铁画银钩,却隐隐透着一丝暮气。
得知新任武选司主事、靖北伯世子亲至,磐石堡守将,游击将军胡万山,带着一众军官迎出堡外。
胡万山年约四旬,身材魁梧,面庞黝黑,一部络腮胡须修理得还算整齐,眼神精亮,带着边军将领特有的剽悍与审视。他对着赵珩抱拳行礼,语气还算恭敬,但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眼底一闪而过的轻蔑,却并未逃过赵珩的眼睛。
“末将胡万山,恭迎赵大人!”声音洪亮,震得人耳膜发嗡。
“胡将军不必多礼。”赵珩下马,神色平静,既不显得倨傲,也无半分怯场,“本官奉旨办理武选事宜,日后还需将军多多协助。”
“赵大人年轻有为,陛下钦点,末将自当尽力配合!”胡万山哈哈一笑,侧身引路,“大人一路辛苦,请入堡歇息!酒宴早已备下,为大人接风洗尘!”
接风宴设在堡内最大的厅堂。炭火烧得旺,驱散了外面的寒意,却也带来一股混杂着酒气、羊肉膻味和男性汗液的气息。军官们大多豪放,觥筹交错,喧哗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胡万山作为主陪,甚是热情,不断劝酒,言语间却总是不经意地提及边塞艰苦,暗示京官不懂军务,武选之事恐难推行。他麾下的军官们也多有附和,言语粗鲁,带着试探与刁难。
“赵大人,这武选,怎么个选法?莫非要在我们这群大老粗里面,考校之乎者也不成?”一个满脸横肉的校尉借着酒意,大声嚷道,引来一片哄笑。
赵珩端着酒杯,面不改色,目光扫过那校尉,淡淡道:“武选,自然以武为重。弓马骑射,排兵布阵,临机决断,皆在考校之列。至于文墨,能通晓军令、书写战报即可。我大渝将士,首要的是能打仗,打胜仗。”
他语气平和,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校尉被他目光一扫,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讪讪不敢再多言。
胡万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堆起笑容:“大人说的是!来,喝酒喝酒!”
宴至中途,气氛看似热烈,实则暗流涌动。赵珩始终保持着清醒,应对得体,既不过分亲近,也不显得疏离。
就在这时,厅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呵斥声。
“怎么回事?”胡万山皱眉问道。
一名亲兵匆匆进来禀报:“将军,是……是那几个刺头!听说京城来了大官主持什么武选,吵着要来讨个说法!”
胡万山脸色一沉,骂道:“混账东西!惊扰了赵大人,他们有几个脑袋?!轰出去!”
“且慢。”赵珩忽然开口,放下酒杯,“既然来了,不妨让他们进来。本官也正好听听,边军弟兄们,对武选有何看法。”
胡万山愣了一下,看了看赵珩平静的脸色,犹豫片刻,还是挥了挥手。
很快,三名穿着普通士卒号衣、却身材精悍、眼神桀骜的汉子被带了进来。三人身上都带着伤,有的脸上疤痕狰狞,有的手臂包扎着,显然都是经历过血战的老兵。他们虽被反剪双手,却挺直着脊梁,毫无惧色地瞪着堂上众人。
“赵大人在此,尔等还不跪下!”胡万山厉声喝道。
那三人却恍若未闻,其中一名脸上带疤的汉子,目光直接落在赵珩身上,嘶声道:“你就是京城来的官?俺们听说你要搞什么武选?是不是又像以前一样,净选些会溜须拍马、有关系背景的废物,来骑在俺们这些真刀真枪拼命的弟兄头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