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那场看似平淡、实则暗流汹涌的召见,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赵珩心中激荡起层层波澜。他脚步匆匆地回到永平侯府,甚至来不及换下官袍,便径直去了书房。
沈芷萱果然在那里。她并未如往常般擦拭短剑或翻阅舆图,只是静坐在窗边,望着庭院中那几株覆着薄雪的枯梅,仿佛在专门等他。
“陛下召见你了?”她未曾回头,声音清冷地传来。
“是。”赵珩走到她身旁,将养心殿中的对话,连同皇帝的每一个细微神态、语气停顿,都尽可能详尽地复述了一遍。
沈芷萱静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才缓缓转过头。冬日稀薄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勾勒出清冷的线条,那双眸子却比窗外的积雪更显幽寒。
“陛下……是在掂量你。”她一针见血,“掂量你的斤两,更在掂量,将你放在武选这盘棋上,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又会引来多大的反噬。”
赵珩点头,他亦有同感:“陛下心意已决,武选必开。如今所虑,无非是章程与人选。我那份奏疏……”
“照常递。”沈芷萱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不仅要递,还要在合适的时机,让该看到的人,‘偶然’看到。”
赵珩瞬间明了。这是要借力打力,将他和他那份“渐进”的方案,推到明处,既是向陛下表明心迹与能力,也是吸引火力,看看究竟会跳出哪些牛鬼蛇神。
“我明白了。”赵珩沉声道,“只是这‘偶然’……”
“我来安排。”沈芷萱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指尖划过北境舆图上的某处关隘,眼神莫测,“晋王近日,似乎对幽州那边的马场很感兴趣。”
赵珩心中一动。幽州马场,乃是朝廷战马重要来源之一,向来由与晋王不睦的安北都护府管辖。晋王此刻插手,意欲何为?是单纯的利益争夺,还是想借此在军中楔入钉子?
“夫人的意思是……”
“给他添把火。”沈芷萱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让他忙起来,无暇他顾。至少,在武选章程定下之前,他没空来寻你的晦气。”
这便是要祸水东引,声东击西。
赵珩看着沈芷萱冷静布局的侧脸,心中那份因面圣而产生的些许忐忑,渐渐被一种坚实的底气所取代。有她在幕后运筹,他只需在前台,演好自己的角色。
三日后,赵珩的《请重启武选疏》经由通政司,正式递入内阁。几乎在同一时间,几位以清流自居、在朝中颇有影响力的御史言官,“偶然”间都读到了这份奏疏的抄本。
不出所料,朝堂之上,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荒谬!军国大事,岂容一黄口小儿妄议!”
“武选一开,必使军心浮动,将领寒心!此乃动摇国本之策!”
“赵珩此子,哗众取宠,其心可诛!”
攻讦之声,如同疾风骤雨,主要来自与各大将门关系密切的勋贵集团以及部分保守的文臣。他们或斥其年轻识浅,或骂其破坏祖制,言辞激烈,仿佛赵珩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一向与永平侯府不算和睦的几位清流领袖,此次却保持了沉默,甚至有人私下里对赵珩奏疏中“渐进”、“监督”等提法,表示了有限的认可。
而真正位高权重、态度暧昧的晋王一派,此次竟也异常安静,并未趁机发难。
风暴的中心,赵珩却异常平静。他依旧每日准时前往翰林院,校勘典籍,润色奏章,对于外面的风雨恍若未闻。只在一次散朝后,被几位义愤填膺的老臣拦住质问时,他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下官只是尽本职,呈献愚见。采否决否,自有陛下圣裁,诸位老大人何必动怒?”便将对方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份超出年龄的沉稳,落在某些有心人眼里,反而更添了几分忌惮。
与此同时,远在边关的镇北将军沈巍,也仿佛心有灵犀般,适时地上了一道奏章。奏章中并未直接提及武选,而是大谈北疆将士英勇,然基层尉官升迁壅塞,有功不赏者众,长此以往,恐伤士气。言语恳切,完全是一副为国为民、忧心军务的忠臣姿态。
这道奏章,如同一声来自军方的有力呼应,与赵珩那份文臣视角的策论,形成了奇妙的互补。使得那些攻击赵珩“不懂军事”、“纸上谈兵”的言论,顿时显得苍白无力。
养心殿内,皇帝看着案头并排放着的两份奏疏,一份来自新科状元,一份来自边关大将,一份细致周密,一份直指要害。他深邃的眼眸中,光芒闪烁,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传旨,”他对着侍立一旁的内侍监吩咐道,“明日小朝会,议……武选事。”
旨意传出,朝野再次震动。
所有人都明白,陛下这是要动真格的了!而赵珩这个名字,也随着这道旨意,正式进入了帝国权力角逐的核心圈层。
然而,就在小朝会的前夜,一封来自晋王封地的密信,被悄无声息地送到了沈芷萱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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