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初歇,翰林院青砖黛瓦上覆了层薄白,清冷肃穆。赵珩将誊写工整的《请重启武选疏》小心收入袖中,墨迹已干,字字千钧。这是他数月心血所系,亦是投向朝堂这潭深水的第一块问路石。
整理袍袖,他正准备前往内阁值房递送奏疏,门外却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掌院学士亲自引着一位面白无须、身着内侍省服饰的中年宦官走了进来,神色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恭敬。
“赵修撰,快接旨意。”掌院学士低声道。
赵珩心头微凛,依礼跪下。那宦官展开一卷黄绫,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翰林院内:
“陛下口谕:宣翰林院修撰赵珩,即刻入宫,于养心殿见驾。钦此。”
养心殿?非年非节,非经非筵,陛下于处理机要政务的养心殿单独召见一个从六品的修撰?
不仅赵珩心中震动,连一旁的掌院学士眼中也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色。这绝非寻常恩遇!
“臣,领旨。”赵珩压下翻腾的心绪,叩首领命。
起身时,他与那宦官目光一触,对方眼中一片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赵珩不敢怠慢,稍整衣冠,便随那宦官出了翰林院,登上早已等候在外的宫中软轿。
轿帘垂下,隔绝了外界。轿子起行,平稳无声,只有轿夫踏在薄雪上细微的咯吱声。赵珩端坐其中,袖中的奏疏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陛下突然召见,所为何事?是因这武选疏的风声走漏?还是另有缘由?
他闭上眼,脑中飞速闪过近日朝中动向,边关军报,乃至沈芷萱偶尔提及的、关于陛下近来身体状况的隐晦言语……心渐渐沉静下来。是福是祸,终须面对。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微微一震,停下。宦官的声音在外响起:“赵修撰,养心殿到了,请下轿。”
赵珩深吸一口气,掀帘下轿。眼前是熟悉的养心殿汉白玉台阶,巍峨殿宇在雪后初晴的阳光下,散发着凛然的威压。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垂首敛目,跟着引路的宦官,一步步踏上台阶,走入那象征天下权力极致的殿门。
殿内光线偏暗,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与药草混合的气息。御座之上,年迈的皇帝并未穿着朝服,只一身明黄常袍,靠坐在软垫里,脸色在阴影中显得有些晦暗不清,唯有那双看过来的眼睛,依旧深邃锐利,带着洞悉人心的力量。
“臣,翰林院修撰赵珩,叩见陛下。”赵珩依礼参拜,声音平稳。
皇帝没有立刻叫他起身,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起来吧。”
“谢陛下。”赵珩起身,垂手恭立。
“走近些,让朕看看。”皇帝招了招手。
赵珩依言上前几步,依旧微垂着头,姿态恭谨。
“嗯……气度倒是沉静了不少,不像个新科状元,倒像是……”皇帝顿了顿,没有说下去,转而问道,“在翰林院,待得可还习惯?”
“回陛下,翰林院清贵之地,典籍浩瀚,臣每日受益良多,唯有兢兢业业,方能不负圣恩。”赵珩回答得中规中矩。
皇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座扶手,忽然话锋一转:“朕听闻,你近日在写一份关于……武选的策论?”
来了!
赵珩心头一紧,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面上却不动声色:“回陛下,臣确有此意。只是尚未完稿,粗陋之见,不敢污圣目。”
“无妨。”皇帝摆了摆手,目光如炬,“说来朕听听。你觉得,这武选,该不该开?又如何开?”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且危险的问题。答得好,或可简在帝心;答不好,便是妄议朝政,甚至可能被扣上勾结边将、图谋不轨的罪名!
赵珩心念电转,将早已斟酌过无数遍的腹稿,以最谨慎的方式道出:“陛下明鉴。臣以为,武选之议,关乎国本。开,则有望擢拔寒门勇毅之士,涤荡军中日渐滋生的暮气与私弊;不开,则军中晋升之途多为世家壅塞,恐非长久之计。”
他顿了顿,偷眼觑了一下皇帝神色,见其并无不悦,才继续道:“然,重启武选,牵涉甚广,不可不慎。臣愚见,或可遵循‘渐进’二字。初期,可限于边军及京畿禁卫中低阶尉官,由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共主,都察院监督,严核军功、品行。待制度成熟,再逐步推广。如此,既可收实效,亦可缓释阻力。”
他没有提出任何激进方案,强调的是“渐进”、“共主”、“监督”,完全是一副为君分忧、老成谋国的姿态。
皇帝静静地听着,手指敲击扶手的节奏放缓了些许,眼中锐光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
“渐进……共主……监督……”他重复着这几个词,忽然问道,“若依你之策,这主考之人,当如何遴选?”
赵珩心中凛然,知道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谁掌握了武选的主考权,谁就在未来的军中拥有了极大的话语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