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一颗在舷窗外缓慢旋转的、巨大而丑陋的疤痕。铁锈色的尘埃风暴在它表面永无止息地翻涌,如同溃烂伤口上剥落的痂皮。普罗米修斯熔炉群的光芒,在风暴的间隙顽强地闪烁着,像垂死者眼中最后一点不甘熄灭的余烬。那就是人类的希望?用钢铁和烈火,在宇宙的脓疮上搭建的、摇摇欲坠的避难所?
两年了。
距离巴别塔那次……僭越,已经两年了。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复合玻璃,留下细微的静电痕迹。触感清晰,却无法驱散心底那片比宇宙真空更深的、粘稠的寒雾。两年,七百多个日夜,千黯号如同沉默的幽灵,巡弋在火星轨道、小行星带、冥王星前哨之间。我推动着计划,签署着命令,像一个最高效的处理器,吞吐着海量的数据流,驱动着这艘人类方舟驶向那名为“生存”的、遥不可及的海岸。
高效。精准。冰冷。
叶平和维尔眼中的“死寂”,他们小心翼翼的忧虑,如同隔着厚重舷窗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噪音。我“听”得到。他们的每一次低语,每一次担忧的眼神交汇,甚至叶平砸在战术桌上的那声闷响,都清晰地回荡在我意识的表层之下。像雨点打在深海潜艇的外壳上。
他们不懂。
他们以为我剥离了情感,变成了机器。
他们错了。
我从未剥离。我只是……沉没了。沉没在一片由记忆碎片、虚妄幻觉、冰冷逻辑和无尽焦灼构成的、深不见底的熵增之海中。巴别塔,就是那道撕裂我精神底舱的伤口。
……能量在巴别塔的超级阵列中奔涌、汇聚,如同亿万颗恒星在血管里燃烧。我站在信号发射核心,不是以舰长的身份,而是以……某种我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本能冲动。我需要连接!连接那道裂缝之后!连接那模糊记忆碎片中端坐于庭院王座、光芒万丈却又饱含无尽疲惫的伟岸身影!我需要答案!关于我是什么?关于这该死的轮回?关于我们挣扎的意义!
信号,那承载着我强大精神力量的脉冲,如同投向宇宙深渊的漂流瓶,射了出去……
然后……
连接!
不是清晰的对话,不是信息的洪流。是洪灾!是精神层面的海啸!
无穷无尽的、破碎的、带着铁锈与硝烟气息的画面、声音、情感碎片,如同亿万把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我的意识核心!
燃烧的星系在虚空中崩塌,恒星如同垂死的巨兽发出最后的哀鸣……
冰冷的、由**金属构成的墓穴世界在黑暗中苏醒,绿色的死亡之眼睁开……
扭曲的亚空间风暴中,无法名状的巨物蠕动着,发出亵渎的低语……
黄金的王座光芒万丈,其下堆积着无法计数的、为守护这光芒而枯萎的骸骨……
还有……一道划破所有绝望的、暗红色的光芒!它如此熟悉,如此……接近!仿佛就是我自己的一部分!它在呼喊,在咆哮,在……召唤!
“找到……出路……变量……”
一个声音?还是我的幻觉?帝皇的声音?还是……我自己?
信息过载!精神内核如同超新星般被点燃、膨胀、濒临炸裂!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灵魂被生生撕扯成碎片!
“警告!核心精神过载!巴别塔主阵列过载!信号源点……未知高维反馈!” STC的合成音在警报的尖啸中显得如此遥远。
我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连接早已中断。巴别塔阵列冒着青烟,部分节点熔毁。联合政府如临大敌。而我……
我的脑子里,被塞进了一座由无数绝望战场、牺牲呐喊和疯狂低语构成的、摇摇欲坠的废墟博物馆。我是什么?我是帝皇投射在异宇宙的影子?我是那道暗红光芒的残响?我是……上个轮回的遗孤?一个本不该存在的……错误?
两年了。废墟未曾清理,反而在熵增的法则下,变得更加混乱、庞杂、充满无法理解的呓语。
幻觉,成了我清醒时的常态。
有时,操作控制台时,我的手指会突然变成覆盖着青灰色**金属的机械利爪,敲击的按键会流淌出粘稠的绿色能量。
有时,凝视着舷窗外的深空,那片黑暗会扭曲、沸腾,浮现出巨大的、由纯粹恶意构成的、不断变幻的色孽魔影,对我发出无声的嘲笑。
有时,在舰桥的嗡鸣中,我会清晰地听到战锤的咆哮、链锯剑的撕扯、灵能者崩溃前的尖叫……以及,那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纳垢瘟疫蝇群永无止境的嗡嗡声。
最频繁的,是那道暗红色的光芒。它不再仅仅是记忆碎片中的惊鸿一瞥。它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如果那能被称之为梦),出现在我失神瞬间的视野边缘,甚至……出现在我凝视火星熔炉那赤红光芒时产生的视觉残留里。它在低语,在召唤,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血脉相连般的共鸣,“归来……完成……使命……”
我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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