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砧号”的舱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舱内是冰冷的金属、刺耳的噪音和浓烈的工业气息;舱外,是铺天盖地的红。
红褐色的尘埃如同有生命的薄雾,在永不停歇的狂风吹拂下,贴着金属地面翻滚、盘旋,将视线所及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铁锈色的纱。天空是深邃的紫罗兰色,巨大的太阳悬挂其中,光芒刺眼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像一颗冰冷的、燃烧殆尽的炭球。空气稀薄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轻微的灼烧感,肺部需要更用力地工作才能攫取那点可怜的氧气。浓烈的气味无孔不入——铁锈的腥甜、高温金属蒸腾出的臭氧焦糊、某种化学冷却剂挥发出的刺鼻甜香、以及一种……源自星球本身的、亿万年死寂沉淀下来的干枯与荒芜。
72个人,穿着统一的灰色加压工作服,背着生存背包,站在巨大的半露天空港平台上,渺小得如同沙海中的蚁群。刺骨的寒意透过工作服的保暖层渗入骨髓,而暴露在外的金属结构,在稀薄大气无法有效散热的阳光下,又隐隐散发着灼人的辐射热。冰火两重天。
没有欢迎仪式,没有基地长官的训话,甚至没有一张人类的脸孔出现。只有那个穿着臃肿火星工作服、戴着全封闭头盔的引导员,用扩音器发出毫无起伏的指令,声音在呼啸的风沙中显得断断续续
“G序列人员,跟我来。保持队形,注意脚下。风速四级,注意防风固定。目的地:方舟前哨居住区C栋。”
队伍在狂风中艰难前行,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红沙上,留下瞬间又被风沙抹去的脚印。巨大的工业噪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熔炉群深处传来的、如同远古巨兽心脏搏动般的低沉轰鸣;远处铸造车间里,万吨级锻压机锤击金属时发出的、能震碎灵魂的沉重撞击声;高压蒸汽管道泄压时刺耳的尖啸;还有永不停歇的风沙,拍打在金属管道、支架和防护板上,发出永无止境的沙沙声,如同死神的低语在耳边萦绕。
他们穿过由粗大管道构成的“钢铁丛林”,管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红沙,又被内部奔流的高温物质烘烤得龟裂扭曲,如同干涸大地的血管。巨大的龙门吊车如同钢铁巨兽的骨架,在头顶缓缓移动,发出吱呀的金属摩擦声。自动化运输平台如同沉默的甲虫,在规划好的路线上穿梭,对这群新来者视若无睹。焊接的火花在巨大的金属结构深处此起彼伏地爆开、熄灭,如同这片赤红地狱中短暂绽放又凋零的妖异花朵。
眼前的景象是超越想象的工业奇观,也是令人窒息的生存绝地。荒凉与宏伟,死寂与轰鸣,原始的星球之力与人类钢铁意志的惨烈碰撞……这一切混合成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血脉贲张又心生绝望的复杂情绪。
“方舟前哨”居住区C栋,是一排嵌入巨大岩体、只露出强化合金门户的半地下式建筑。厚重的大门在引导员输入指令后无声滑开,隔绝了外面的风沙与噪音。门内是相对温暖、空气洁净(带着循环系统的特有气味)但光线略显惨白的通道。依旧没有任何“人”来迎接。
引导员将他们带到一片空旷的、如同仓库般的区域,里面整齐排列着数百个一模一样的、类似大型冷冻休眠舱的金属柜体——这就是他们的“宿舍”。
“每人一个单元。刷身份卡进入。内部有基础生活设施、独立维生循环、个人终端接口。物资补给通过自动通道配送。通讯器已激活,保持待命状态,等待具体岗位分配通知。非任务期间,活动范围仅限于C栋及指定连接通道。违反规定者,后果自负。” 引导员的声音透过头盔传出,冰冷得如同机器,“解散。”
说完,他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厚重的气密门在他身后关闭,留下72个人面面相觑,站在这个巨大、冰冷、充满非人感的“宿舍”里。
“这……就是我们的新家?” 王磊看着眼前一排排冰冷的金属柜,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失落。想象中的火星基地生活,即使艰苦,也该有团队氛围,有交流空间。而这里,感觉像……停尸房?或者高级监狱?
“工具就该有工具的存放方式。” 李明远的声音带着一种被现实碾过的平静,他走到一个标注着G-042的单元前,刷了下身份卡。舱门无声滑开,露出内部狭小的空间:一张固定在舱壁上的折叠床铺,一个微型洗漱台兼厕所,一个嵌入式屏幕,一套固定的桌椅接口。没有窗户,只有顶部惨白的灯光。压抑感扑面而来。“至少……比暴露在火星地表强。”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走了进去。舱门在他身后关闭,将他彻底隔绝在一个不到五平米的金属盒子中。
其他人也沉默地找到了各自的“棺材”,钻了进去。短暂的兴奋、旅途的疲惫、对林江和菱形齿轮的惊疑,此刻都被这冰冷的现实所取代。一种强烈的工具感和疏离感,如同火星的尘埃,无声地覆盖了每一个人。他们是“初代灌装者”,是承载着人类希望的火种,但在这里,他们首先感受到的,是被编号、被存放、被等待使用的冰冷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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