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滚带爬回到客栈,天已蒙蒙亮。保定城的早点摊子顺着街筒子摆出去半里地,豆浆香混着柴火味,像一只手,把人的魂从梦窝里拽出来。我帽子压到眉棱,衣襟敞着,让晨风往里灌,可胸口还是发烫——那半颗玉珠贴身贴着,像块炭火,烤得我直咽唾沫:十万大洋的买卖,如今只剩一颗,另一半被白玉兰攥在手里,还要我替她挡赵盒子。我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觉得保定清晨的豆浆香也能呛人。
刚想上楼换湿衣,背后有人拍我肩,力道不大,却吓得我差点拔铁丝。回头一看——是个青衣小帽的「后生」:瓜子脸,绒绒的胡影贴在嘴角,明明擦了锅底灰,可脖颈那一抹白还是晃眼。她冲我咧嘴,声音压得低低:「李三,借一步,喝碗甜浆。」——白玉兰!我一眼认出她眉尾那颗朱砂痣,像粒血,昨夜在破庙瓦缝里还对我笑。
早点摊是临街支的破棚,油布上「永和豆浆」四个漆字掉了一半,老板正把滚烫的豆浆舀进粗瓷碗,白雾蹿得老高。白玉兰挑了最靠里的矮凳,背对街,面朝墙,典型的贼坐法——眼里只有出口。我坐下,屁股还没沾凳,她就推过来一碗甜浆,加俩焦圈,小声道:「先垫胃,压惊。等会儿的消息,怕你噎着。」
我舀一勺,烫得直吸气,却装洒脱:「白姑娘,戏演完了,该透底了吧?你说玉珠是诱饵,证据呢?你说吴家把真货押给藤田,换吗啡,又在哪?我李三被人当雏儿耍了一夜,不想再当第二次。」
她抬眼,眸子亮得带霜,从袖口摸出一张折得四指宽的报纸,摊在桌上——是日文《天津日日新闻》,第二版印着大幅照片:一对汉白玉狮,嘴里空洞。配文标题我看不懂,她却伸手指着旁边铅字:「……‘藤田株式会社以军需之名,征集华北石雕’,落款日期——八月十九,比你动手早半个月。」
我喉咙发紧,像被豆浆烫了:「你意思是,我们偷的,早被日本人运走?」
白玉兰没答,只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白棉袋,倒出一粒灰白丸子,指头大,表面刻着「TS」字母。她压低嗓音:「这是吗啡,藤田商社最新货,吴家老太爷的止痛‘仙丹’。真玉珠,换的就是这一袋三十粒。天津黑市,一粒五块大洋,够整个吴家上下打三个月吗啡吊针。」
我盯着那粒小丸,背脊窜凉:换珠子,换毒品?吴家疯了?可转念一想,又合情理——吴老太爷年过八十,浑身骨节痛似虎噬,儿子吴省身又想巴结日本人,拿祖传宝贝换「军需指标」和「止痛药」,一举两得。至于门口那对狮子,早成了空壳,还装模作样摆寿宴,掩人耳目。
我咬牙:「那咱俩昨夜拼死拼活,偷的是空气?」
白玉兰忽然笑,笑得肩抖,锅底灰簌簌掉:「也不是空气——是‘饵’。藤田放出风声,说狮嘴还有珠子,就等江湖毛贼来验证‘安保漏洞’。你我不就上钩了?赵盒子、杜先生,再加我这个‘女飞贼’,全成了他们试雷的耗子。」
她这一笑,我反倒毛骨悚然:原来所谓「十万大洋」是鱼饵,我李三是活蹦乱跳的鲫鱼,连鱼鳞都被人家数清楚了。
我铁青脸:「既然如此,你为啥不早说?还留纸条、画海棠,耍我玩?」
白玉兰收起笑,正色:「第一,我得确认你是不是‘真李三’。保定城挂你名的三只手没有十双也有八双,我可不跟赝品合伙。第二,我要看身手——能割铜丝、取珠、避狗、躲枪,你算过关。第三嘛……」她故意拖长尾音,「我一个人干不了下一步,得找个‘盗名震江湖’的搭档顶雷,你顶合适。」
「下一步?」我挑眉。
她左右瞄一眼,凑近,声音细如发:「真玉珠,不在狮嘴,在藤田。天津日租界,‘松茂洋行’地下金库,编号甲七保险柜。吴家用珠子换了三十粒吗啡,藤田把珠子存金库,等上海拍卖行秋拍——那是两条狮眼,汉宫遗玉,洋鬼子肯出二十万美钞。我们要拿,就抢在拍卖前,把珠子起出来,顺手把金库里的‘吗啡库存’全掀给报馆,让日本人出出名。盗出来的宝贝,不卖——捐给‘北边’,换青霉素、换枪、换子弹。你盗名已有,我盗利不要,咱俩赚个青史留名,如何?」
她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心口「咚咚」锤鼓:这是要我去日租界抢军需库?跟抢阎王爷胡子有啥区别?可另一方面,二十万美钞变青霉素,听着又热血冲头——师父当年常说:「做贼的,也要做‘义贼’,不然死了连狗都不啃你骨头。」
我舔舔嘴唇:「白姑娘,你说得天花乱坠,可我咋知道这不是第二次‘臭海棠’?万一你拿我当炮灰,自己再卷款跑,我哭都没地儿。」
白玉兰似乎早料到此问,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得皱巴巴的「通行证」——是天津日租界「松茂洋行」发放的「临时搬运证」,贴着她的照片,却写男名「白兰雄」。她说:「金库守备图、换岗表、保险柜钥匙胚,我全弄到手,就缺一个‘声东击西’的高手。你替我引开地面守兵,拖二十分钟,我下库取珠。事成,珠子归公,吗啡交媒体,咱俩名字都不露,只留一个‘义’字。你要不放心——」她忽然抓起我手,在自己喉结处轻轻一划,「我先把命押给你。只要你说‘去’,刀山火海,我陪你;你说‘不去’,我立刻走人,绝不出卖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