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贴着染坊屋顶的瓦沟,喘得像个破风箱,胸口那两颗玉珠还在一跳一跳,像两只刚离水的小活鱼。前厅的戏唱到最高腔,锣鼓点子密得像下雹子,我却只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每一声都在喊:成功了!逃出来了!十万大洋到手了!
可就在我准备滑下屋檐、趁乱溜回客栈的刹那,怀表「咔哒」一声——八分钟到。我下意识回头,想最后看一眼那对石狮子——毕竟,它们含了三百年的夜明珠,如今却在我怀里。可这一眼,把我整个人看进了冰窖。
月光正好从云缝里漏下来,像一把白刷刷的刀,劈在石狮脸上。狮嘴大张,黑洞洞的——却不再是「含珠」的黑,而是「空」的黑,深得能埋人。我脑袋「嗡」的一声,脚下一滑,「噗通」坐在瓦片上,瓦响清脆,像给我摔了个耳光。
「珠……珠子呢?」我哆嗦着摸胸口,鹿皮袋硬邦邦还在,可我心里却空了。——不对,我明明亲手把两颗玉珠塞进内袋,还打了死结!我一把扯开衣襟,皮袋掏出来,借月光一看,差点一口老血喷上房檐:袋子是鼓的,可里面只裹着两块滑溜溜的——石头!指甲盖大小的鹅卵石!还是河沟里最常见的那种灰扑扑的圆蛋子!
我浑身血都凉了,后脑勺像挨了一闷棍,眼前金星乱冒。——偷了一辈子雁,今天被雁啄了眼?谁下的手?什么时候换的?我双手发抖,把鹿皮袋翻过来,袋子底部赫然一道刀口——齐整、冰凉,像有人用剃头刀轻轻划了一寸,抽走玉珠,塞进石子,再把袋口原样系好。而我,竟浑然不觉!
我强迫自己冷静,牙齿咬得舌尖生疼。——先别慌,也许……也许是我跑得太急,袋子在瓦棱上擦破,珠子掉出去了?我趴屋顶,像癞蛤蟆一样四肢着地,一寸寸摸瓦沟。月光照得瓦面青幽幽,除了碎草梗子,什么都没有。我又翻衣兜、裤兜、连靴筒都摸遍,只摸出一手冷汗。
忽然,指尖碰到内袋夹层——有一角硬纸片。我掏出来,借着月色展开,一股刺鼻的香粉味直冲脑仁:是胭脂铺最便宜的「海棠粉」,呛得我连打三个喷嚏。纸片不过两指宽,上面却用眉笔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小字:
「燕子李三?——晚一步。」
落款:「白玉兰」。
旁边还画了一朵四瓣海棠,花蕊被故意涂成黑色,像一粒小臭虫干死在花心里。
我盯着那行字,眼前一阵阵发黑。——白玉兰!那个昨夜还在桂树下喂狗的女人!她什么时候近了我的身?我竟连她影子都没摸到!更丢人的是,她不仅把珠子摸走,还把我当雏儿耍,留张纸条嘲笑,顺带熏我一脸廉价香粉。这哪是偷,这是当众扒裤子!我李三在道上混十年,第一次把面子掉进了泥沟,还被人踩了一脚海棠花!
我蹲在瓦垄上,把那张香粉纸攥成一团,又展开,再攥,再展开——纸都揉烂了,那股子甜腻的臭味却挥之不去,像白玉兰留在我脸上的巴掌印。我脑子里嗡嗡响,全是她的声音:晚一步、晚一步、晚一步……
——原来,我才是那只「醉仙露」碗里的狗!
我回想起昨夜桂树下的情景:她倒药、狗舔地、我捡瓶子……敢情那瓶子是她故意掉的饵,就等我贪小便宜带走,好让她摸清我今夜要用「醉仙露」麻狗?甚至,我割铜丝、取珠、装袋——每一动作都在她眼里?我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实则背后早贴了一双眼睛,一把小刀!
我越想越脊背发毛,猛地扯开夜行衣后领,摸索脊椎——果然,在第三块脊骨处,摸到一道细痕,比头发还浅,却渗着丝丝冰凉:是刀尖划过的感觉。——她竟在我最得意的时候,贴背、割袋、换珠、塞纸,一气呵成,而我,只顾抱着「十万大洋」的美梦狂奔,连人家什么时候贴上来都没察觉!
这哪是同行,这是鬼魅!
我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把香粉纸塞进嘴里,嚼得满嘴苦杏仁味,再「呸」地吐进瓦沟。——不能哭,不能骂,先想对策!
第一,珠子在她手,可她要干嘛?若只想黑吃黑,大可以无声无息带走,为何留纸条?——炫耀?挑衅?还是下战书?
第二,她怎么知道我会今晚动手?我自认行踪隐秘,连赵盒子都没逮住我,她却提前埋伏?——除非,我踩点、量步、甚至口琴吹《夜来香》,全在她计算内!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她此刻在哪?还在府里?还是已经带着珠子,趁乱出城?
我抬头看天,月亮偏西,戏台锣鼓渐歇,寿宴进入「送客」环节,大门外车马声开始嘈杂。若她混在贺客里溜了,我追出去,保定城百万人口,我上哪找一朵「臭海棠」?
我强迫自己冷静,把思路一条条理成线:
她留纸条,就是想要我知道她。——好,我认栽,但认栽也得认个明白,至少得知道栽在谁手里、栽到哪一步。
她若真想远走高飞,不必多此一举留字;既留字,就还会露面。——要么,她想要我替她干什么;要么,她想把我也拉进更大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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