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冲出外城,一路颠得骨头散架,可我的心比车轱辘还急。亥正时刻过去了,汇丰方向仍一片死寂,像有人掐断杜小月的引线。我手里攥着怀表,指节发白,咔哒、咔哒的齿轮声全砸在太阳穴上。炮仗李回头喊:三哥,再跑就是杨村,咱去哪儿?我咬牙:天津!先保命,再救人!话音未落,砰——一声枪响,打碎车辕,马惊嘶,整车歪进路旁芦苇荡。
我滚下车,胸口撞地,半片龙袍硌得生疼。抬头,月光下,两道灰影一左一右堵住去路——金脸兄弟!哥哥瞎眼,却抬手就瞄准,枪口青烟袅袅;弟弟瘸腿,刀却比风快。我心脏一声,像被重锤,却顺势滚到车尾,甩出飞爪,扣住远处老槐树,身形荡起,第二枪打烂车厢。炮仗李趴沟底,吓白了脸。我落地,反手扔出最后一根震天雷轰!火球掀起泥沙,金脸兄弟被迫翻滚躲避。我趁势冲进芦苇深处,背后枪声如雨,却再也追不上夜色。
一夜狂奔,脚底的泡比铜钱还大,天亮时,我瘫在天津英租界海河沿。朝阳照在河面,像撒了一层碎金,我却像被捞上岸的死狗,只剩喘气的份。半片龙袍、半角人皮面具,全贴在胸口,被汗与血糊成一块硬壳。我剥下龙袍,对着河水冲洗,血丝在晨雾里飘散,金龙半张嘴,却仍旧翘着,像在笑:李三,你跑得过追兵,跑得过命吗?
我捧起水,猛喝几口,冰凉入喉,心脏才慢慢归位。抬头望,对岸就是天津城最繁华的维多利亚道,洋行、银行、酒楼,旗幡猎猎。汇丰天津分行圆顶,在阳光下闪着铜光,像一只冷眼,瞪着我这个逃命的飞贼。我心底却升起一股狂喜:天津是洋人天下,也是三不管窝子,北平的手伸到这里,得先问洋兵答不答应。我暂时安全了,可小月、真布、第四号柜,全沉进死水,等我搅开。
我换身洋装,在码头偷了顶白色硬檐帽,把水泡脸遮去大半,跛着脚进英租界帝国饭店。大堂水晶灯晃得人眼花,我压低帽檐,摸到前台,用半生不熟英语订一间尾房,署名Mr. Lee。电梯里,洋人对我的血泡侧目,我微笑解释:Boat accident.心里却骂:你才是船祸,你全家都是船祸。
房门一关,我瘫在地毯上,第一次觉得累。可耳朵仍竖着,走廊每声脚步,都像瞎老头拐杖追来。我爬起来,把龙袍摊窗沿晾,人皮面具残片压平,却意外发现:焦黑边缘,被河水一泡,竟显出极细的红点,像血线,又像地图坐标。我掏出铅笔,拓在纸上——红点连成的,赫然是天津英租界地下排污管图,终点指向汇丰后院!
我心脏狂跳:原来面具藏了两重图!北平金库是,天津排污管是!金脸兄弟以为烧掉面具就能掐断线索,却不想火才让它完整。我咧嘴笑,水泡扯得生疼,却笑得比河风还野:天津,才是布真正的窝!
傍晚,我下楼吃饭,餐厅里洋乐悠扬,却掩不住暗流。邻桌两个华人,压低嗓子议论:听说北平飞贼炸了箭楼,往南跑了?嗯,袁大公子悬赏五千大洋,死活不论,天津码头已贴满告示。我刀叉一滞,牛排血汁顺着盘沿流,像我自己。侍者递来英文《津门泰晤士报》,头版照片赫然是箭楼废墟,副标题:Zhang the Bandit Leader Possibly Hiding in Tianjin——我成了张姓土匪头子?洋人拼写错得离谱,却让我松口气:他们还没摸清燕子李三底细。
我抬头,却与一道目光相撞——餐厅角落,一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手握香槟,冲我轻轻举杯。她眼角有颗朱砂痣,像一粒血珠。我心脏猛地收紧:杜小月?!再细看,不是,小月更瘦,这女人轮廓圆润,却带着一模一样的冷冽。我微不可察点头,女人起身,裙衩一闪,露出大腿上绑着的——铜钥匙!匙头字样,在水晶灯下闪了一下,随即被绸缎遮去。
我呼吸停滞:第四号柜钥匙,竟在一个陌生女人手里!她是敌是友?还是另一个请君入瓮的饵?我手心汗湿,却知道:天津的水,比我想的更深、更腥。
饭后,我回房,门缝下多了一张折成飞燕的纸条。我打开,一行小字:
午夜十二,海河垃圾码头,带龙尾来换龙身。——绿牡丹
落款处,画半片龙鳞。我心脏一声:绿牡丹,津门第一女混混,专吃洋商剩饭,却胃口大得能吞港务局。她怎会有第四号柜钥匙?又怎知我手里有?我思绪电转:小月失手,被绿牡丹所擒?还是她们本就是一伙?亦或,绿牡丹想黑吃黑?
我抬眼望窗外,海河水面灯火点点,像一条缀满铜钱的尸布。午夜十二点,垃圾码头,腥臭、黑暗、三不管,正是最适合杀人的地方。我却笑了:燕子李三,从粪坑爬出,还怕垃圾?我抖手烧掉纸条,火苗舔上指尖,灼得生疼,却让我保持清醒:今晚,我要在垃圾堆里,把真布、小月、钥匙,一把全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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