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河的水把我冲上岸时,朝阳已升到桅杆高,血一样的光铺下来,把我和杜小月照成两具活尸。我趴在泥滩上,心脏咚——咚——像有人在胸腔里敲丧钟,却每一下都喊着:还活着,还能翻盘!
小月比我更惨,左臂被铁砂犁出一道沟,血染半件短衫。她却咬牙,用牙齿撕下衣摆,自己给自己扎紧,额头痛出冷汗,却一声不吭。我抬头望对岸,英租界垃圾码头已被洋兵围成铁桶,金脸兄弟被炸碎的轮椅散落在河堤,像一堆烂骨。可我心里清楚——哥哥没死,弟弟也没残,他们手里还拎着那半片龙袍,和能要袁大头脑袋的借款密约。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放过我。
我让小月先躲进破船坞,自己逆着晨光往回跑——不是逃,是收账。金脸兄弟想回北平,最快是今晚津浦快车;想带龙袍和密约过关,必定走袁府老路。我要在他们进门之前,把棺材钉死!
我摸到法租界转运站,给炮仗李发暗号:带齐存货,连夜回京。自己则跳进一辆往北平运纸花的空货车,藏在花堆底下。纸花染着洋墨水味,呛得我直流泪,却让我更清醒:今晚,我要让袁府变成真正的纸扎铺,一把火烧个通透!
货车晃到北平外城,已是戌末。我翻墙进城,直奔前门张记茶馆后院——故事开始的地方,也该在这里结束。茶馆已打烊,门板却虚掩,像专等我。我推门,月光把院子照成水塘,老槐树下,摆着一口漆黑棺材,棺头雕五爪金龙,龙爪下,一把七巧连环锁,锁孔里插着半截钥匙——铜质字样,在月色下闪冷光。
我心脏一声,像被冰水浇透:棺材又提前摆好,等我躺?我反手关门,学两声蝈蝈叫,暗处却无人应。我正欲上前,一声,茶馆后门开,走出一个人——王短命!他一身孝,腰间系白麻,左臂戴黑纱,冲我惨笑:李三,我娘死了,袁府赏口棺材,却指名要你垫背。
我瞳孔紧缩:原来他们拿我兄弟的娘做局!我牙齿咬得响,却强笑:伯母走了,我该磕个头,棺材里太窄,咱俩换个大点的?王短命突然抬手,手里竟握着一把驳壳枪,枪口指我胸口:对不住,我欠你的命,今天还。
枪响,我胸口像被铁锤砸,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槐树上,眼前金星乱冒。却奇异地不疼——低头,龙袍!半片龙袍挡在胸前,子弹穿透黄缎,却卡在金龙暗纹里,像被龙爪咬住。我惊魂未定,王短命却扔枪,扑通跪地:我下不了手!他们抓我娘,我……他话未说完,一支弩箭从屋脊射下,正中他后心,血箭喷我一脸。王短命瞪大眼,软软倒地,手指死死攥住我裤脚:炸……炸……头一歪,眼没闭。
我抬头,屋脊上,金脸哥哥端坐轮椅,拐杖改成的弩机,还在冒烟;弟弟拎着皮箱,缓缓走下,箱里半截龙袍露出,金龙冲我咧嘴。哥哥冷笑:李三,棺材备好了,自己躺,还是我们帮你?我心脏撞肋条,却狂笑:躺也行,先问问我怀里震天雷答不答应!我扯开衣襟,腰上缠满竹管,引线已燃,冒火星。
金脸弟弟脸色一变,甩手扔出拐杖,砸飞我手中火折子,火星四溅,却未熄。我趁势滚到棺材后,一脚踹翻棺盖,板壁里竟倒出无数纸钱——纸钱中央,摆着一整箱震天雷!炮仗李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三哥,存货全给你埋茶馆了,死也炸个响!我心脏几乎停跳,随即狂喜:原来王短命提前给我备了军火!
我点燃引线,甩出,火串直扑金脸兄弟,两人翻滚躲避,轰!轰!棺材被炸成碎片,火光冲天,纸钱化作火蝶,满院狂舞。我趁机抱起王短命尸身,冲进茶馆,关门,把他平放柜台上,磕了三个响头:兄弟,看我给你送葬!我点燃最后一根震天雷轰后墙被炸开一个大洞,我背起雷箱,蹿入黑暗。
袁府,位于西安门内,曾是醇王府,如今是袁世凯行宫。我绕到后墙,那棵歪脖枣树还在,却被铁丝网缠满,像被谁勒住脖子。我掏出飞爪,扣墙头,身形荡起,燕子三抄水最后一跃,落地无声。府内灯火通明,却静得瘆人——家丁、丫鬟、护院,全被调去前门守灵,正堂只剩一口巨大黑漆棺,棺头雕金龙,龙爪下,供着半片龙袍,和那只熟悉的小皮箱。
我心脏一声,像被龙爪捏住:原来他们把所有集中,给袁大公子!我咬牙,把雷箱摆棺下,引线拉出十丈,藏在供桌布后。又摸出火油,沿棺椁泼一圈,火油味冲鼻,却让我更清醒:今晚,我要给袁家送一场真正的!
正要点火,拐杖声响起,金脸哥哥坐着轮椅,缓缓进堂,弟弟紧随其后,手里竟拎着杜小月!小月被反绑,嘴堵白布,右眼乌青,却仍冲我拼命摇头。哥哥冷笑:李三,我早料到你来,火油味太冲,熏得我咳嗽。他抬手,拐杖头弹出枪管,对准小月后脑:引线点燃,她先死。
我手指僵在火折子上,心脏撞胸,却像被冰水浇透。弟弟打开皮箱,露出另半片龙袍,和那张借款密约:把布凑整,把约交出,我放你们走。我目光扫过供桌——半片龙袍在金龙爪下,像诱饵;雷箱在棺底,像獠牙。我深吸一口气,忽然咧嘴笑:行,布给你,脸也给你。我缓缓掏出怀里那半片龙袍,和焦黑人皮面具,一并放在供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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