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着滦河水,像给黑夜开了个口子。我手里攥着那把刻着的小钥匙,指节被烫得发疼,却舍不得松。沈凤岗被炸进河心的那一幕还在眼前回放——人影腾空,箱子炸开,纸页漫天,像下了一场迟到的雪。可我知道,戏还没完:东京、正本、第三份归宿……每一个词都在提醒我,汪精卫的网不止撒在中国,还撒过了海。
李三……白小曼在后面弱弱地喊。我回头,她扶着桥墩站起来,嘴角血迹被火光映得发亮,像抹了朱砂。我跑过去搀她,她却先伸手摸我怀里的油印册子:这个……不能丢。我苦笑:放心,命丢它都不丢。可话音未落,河对岸突然亮起一排车灯——至少三辆卡车,日军军旗在火风里猎猎作响,像招魂幡。我头皮一炸:沈凤岗的援兵到了!要是让他们找到碎箱、找到钥匙,别说日记,连我俩都得被钉在反日分子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我弯腰把白小曼横抱起来,飞爪一甩,勾住桥侧检修梯,三两下溜到桥底。桥底是条干涸的灌溉渠,杂草齐腰,我们一头扎进去,像两条落水狗,拼命往远处爬。身后传来日语吼叫、犬吠,还有机枪扫射——子弹打在钢梁上,火星四溅,像除夕的鞭炮,却全是催命符。我大腿被草茬划得火辣,却不敢停,直到肺里灌满土腥味,才瘫进一条土沟。白小曼躺在我臂弯,呼吸轻得像游丝,却还硬撑着眼皮:钥匙……给我看看。我递给她,她指尖摩挲二字,眼神忽地暗了:果然……他们要把正本送青岛,再转轮渡去日本,这把钥匙,是东京帝国酒店保险箱的……汪兆铭亲自寄存。我喉咙发紧:狗汉奸连退路都铺到敌国老巢了!
远处卡车的灯光渐渐分散,像寻血的鲨鱼。我脱下外衣裹住白小曼,自己只穿件衬衫,夜风刀割似的。我咬牙:先得找个大夫给你止血,然后追钥匙。她摇头,竟笑了,笑得像五年前济南火车站那天:别追了……你追不过海的。我瞪眼:追不过也得追!老子把命押上,不能让中国人背万世骂名!她伸手摸我的脸,指尖冰凉:那就在青岛截住,别让船出海。我怔住——青岛!沈凤岗白天故意在守车说正本已送青岛,原来是真消息,他玩的是真话 诱饵双保险。我胸口像被火燎,猛地起身:走,去青岛!可问题来了——怎么赶?火车炸了,日军封路,我们两条腿,跑得到海港吗?
天无绝人之路。土沟尽头,竟停着辆破马车,车上堆满干草,马瘦得肋骨可数,却精神头十足。车把式是个戴毡帽的老头,正吧嗒旱烟,见我们爬出来,吓得差点掉下车。我忙抱拳:大爷,借马救命!老头哆嗦:老总……我、我交过粮……我掏出身上所有大洋,叮叮当当放他掌心:不要马,只要借跑五十里,到静海县就行。老头瞅瞅大洋,再瞅瞅白小曼血染的旗袍,一跺脚:上车!我千恩万谢,扶白小曼躺进干草,自己接过鞭子,一声,瘦马嘶鸣,铁蹄踏破夜寂,朝东南方向狂奔。身后火光渐远,像一场噩梦,被甩在尘土里。可我知道,梦还没醒——青岛,才是下一道鬼门关。
一路颠簸,白小曼昏沉又醒,醒来就咳血,咳得我心直抽。她却不肯停嘴,断断续续告诉我:
沈凤岗……在济南有座秘密电台,直接和东京对接……日军参谋本部给了他特别通行证,船叫,明晚子时离港……
我鞭子抽得更急,瘦马口吐白沫,五十里路,两个时辰赶到。静海县是小站,夜里没客车,可货场停着辆给养车,车头生火,准备天亮去德州。我趁黑摸上去,打晕司炉,把白小曼抱进煤水车,自己跳进驾驶室。蒸汽呼哧呼哧像巨兽喘息,我拉下汽笛,呜——一声,车子缓缓启动,沿着支线直奔胶济线。那一刻,我望着东方渐白的天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燕子李三,就算飞断翅膀,也得把狗汉奸的尾巴钉在中国的土地上!
给养车慢得像老牛,却好在没人查票。天亮时分,我们抵达高密站,我偷了件铁路制服,又把白小曼背下车。她烧得脸颊通红,像抹了胭脂,嘴里却喃喃一句话:钥匙……别丢。我握着她手,喉咙发苦:先治病,再抓贼。车站外有家日本侨开的诊所,门帘上红十字小得可怜。我咬牙背她进去,里面却走出个戴圆眼镜的女大夫,中文带关东口音:病人放床上。我警惕地摸向腰间,她却淡淡补一句:我也是中国人。一句话,我眼眶发热,像漂泊的船突然摸到岸。女大夫给白小曼打退烧针,又包扎肋下伤口,低声说:肋骨裂,得静养。我掏出那把钥匙放她掌心:替我照顾她,我办完事回来接。女大夫愣住,钥匙在她掌心像块烙铁,她却慢慢合拢手指:快去快回,青岛风浪大。我深鞠一躬,转身出门,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却觉得心里亮堂:原来这片土地上,还有那么多无声的战友,像暗处的灯,一盏接一盏。
高密到青岛,一百二十里,客车得跑三小时,我等不起。好在站外有辆运送罐头的福特皮卡,司机正加水。我走过去,递上五块大洋:老总,搭个便车。司机瞅瞅我,又瞅瞅大洋,咧嘴:上车!皮卡风驰电掣,沿胶济公路狂奔,车斗里罐头箱作响,像在替我打节拍。我靠在车帮,海风越来越咸,远处海面闪出碎银,天蓝得晃眼。正午时分,青岛的欧式红顶在山坡上一排排铺开,像谁打翻的积木。我却无暇欣赏,目光死死锁在前方码头——那里,万吨巨轮正喷着黑烟,船尾太阳旗猎猎,像冲我张开的血盆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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