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182章 极光死域，薪火独行

星尘驱动器最终彻底沉寂，如同一具冰冷的金属棺椁，悬浮在光怪陆离的虚空之中。外界，扭曲的彩色极光如同垂死的巨兽缓缓蠕动的内脏，无声地弥漫、变幻，散发出令人心智迷失的妖异美感。引力场混乱不堪，时而传来无形的撕扯，时而又仿佛陷入粘稠的泥沼，连空间本身都显得脆弱而不稳定。这是一片连星辰残骸都稀少的绝对死寂之地，是星图之上未被标记的禁忌区域。

狭小的驾驶舱内，王默然背靠着冰冷舱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针扎般的剧痛。混沌道基死寂，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仅存的几缕混沌死元细若游丝，在近乎堵塞的经脉中艰难穿行，试图汲取外界能量，却如杯水车薪。青铜之臂沉寂下去，只余下隐约的酸胀感，证明着那古老力量的存在。神魂的创伤最为麻烦，如同布满裂纹的琉璃，稍一凝神便传来阵阵眩晕与撕裂感，那是强行吞噬污秽能量、引动青铜之力以及空间穿梭多重冲击下的恶果。

他艰难地偏过头，看向身旁依旧昏迷的玄刹。她肩胛处的伤口不再流血，但周围的肌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色，那是蚀骨能量残留的侵蚀痕迹。兵厄煞气在本能地抵御着，却也因此与那污秽力量在她体内形成拉锯，加剧着她的消耗与痛苦。她那总是冷冽坚毅的面容，此刻因失血与痛苦而显得格外脆弱，紧蹙的眉头仿佛承载着无尽的重负。

王默然伸出手，指尖微颤，试图渡过去一丝混沌死元，助她驱散侵蚀。然而，那丝微弱的力量甫一接触伤口，便如同泥牛入海，不仅未能驱散污秽，反而引动了煞气的自主反击，差点反噬自身。他闷哼一声，收回手指，嘴角溢出一缕暗红的血迹。

无能为力。

一种久违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他的心防。自青甸洼觉醒，踏上这非人之途以来，他凭借计算、意志与一次次搏命，虽屡遭险境，却总能于死局中撕开一线生机。可此刻，力量枯竭，同伴重伤离散，自身难保，困于这未知绝地，所有的算计与挣扎，似乎都失去了支点。

他想到了张明轩，那个执着于技术、总能在绝境中找出方法的伙伴，此刻是否已在巡天司的炮火下与“潜影”舰一同化为星尘？想到了洛薇，那个承载着观星阁传承、温柔而坚韧的女子，是否也未能幸免？他们的面容，他们并肩作战的场景，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意识深处。

还有……远在凡界，那对或许仍在废墟中挣扎求存、期盼儿子归来的父母。他承诺过，要回去。

冰冷的现实与沉重的情感交织，几乎要将他的意志压垮。他闭上眼，深吸一口舱内污浊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绝望无用，自责更无用。基层民警的经历告诉他，越是绝境，越需要绝对的理智。

“必须……活下去。”他对自己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活下去，才有希望找到同伴，才有希望重返凡界，才有希望……践行“锈骸”之道。

他不再试图调动那可怜的力量，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对自身状态的绝对掌控。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进行自检，他仔细感知着道基的每一道裂纹，经脉的每一处淤塞，神魂的每一丝不稳。他开始以最基础、最笨拙，却也最不会出错的方式，引导着那几缕微弱的混沌死元，如同蚂蚁搬家般，一点一滴地温养、修复着受损最轻的经脉节点，同时竭力收敛自身所有气息，减少一切不必要的消耗。

时间在这片极光死域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几个时辰，或许几天。王默然始终维持着那种近乎龟息的状态，依靠着强大意志支撑着清醒，缓慢地积累着力量。舱内的空气愈发浑浊，氧气含量在持续下降。

就在他感到意识即将再次沉入黑暗时，身旁的玄刹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王默然立刻睁开眼。只见玄刹睫毛颤动，血眸艰难地睁开一线，其中没有了往日的锐利与冰冷，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痛苦。她试图移动身体，却牵动了伤口，冷汗瞬间布满了她的额头。

“别动。”王默然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蚀骨能量还在侵蚀，你的煞气在与它对抗。”

玄刹看向他，血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对自身状态的认知，有对处境的判断，或许，还有一丝……未曾宣之于口的、对同伴的担忧。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询问张明轩和洛薇的情况，但最终只是化为一个无声的眼神。

王默然读懂了。他沉默地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情况不明。我们被困住了，驱动器能量耗尽，此地……未知且危险。”

玄刹闭上了眼，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也像是在积蓄力量。片刻后，她重新睁开，血眸中那属于兵厄传人的坚韧与狠厉重新占据主导。“不能……坐以待毙。”

她开始尝试以内视之法，调动兵厄煞气，更加精准地围剿肩头的蚀骨能量。这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她的身体因剧痛而微微痉挛，牙关紧咬，却未曾再发出一丝声音。煞气与污秽能量的每一次碰撞，都如同在她体内点燃微型的爆炸。

王默然静静地看着，没有打扰。他知道，这是玄刹必须独自面对的战争，外人插手只会适得其反。他能做的，只有守护，以及……尽快恢复一丝自保之力。

他再次将注意力放回自身。经过这段时间的龟息温养，经脉中终于积累了微不足道的一缕混沌死元。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缕力量，没有尝试去冲击道基裂纹或修复神魂，而是全部灌注向双目。

混沌之瞳，开！

微弱的混沌光芒在他眼中流转，视界再次穿透驱动器的外壳，投向那妖异而危险的极光死域。

这一次，他看得更加仔细。那些变幻的彩色极光，并非纯粹的能量现象，其核心似乎蕴含着某种极其隐晦的……空间褶皱的痕迹，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偏向“虚无”与“终结”的法则碎片。混乱的引力场也并非完全无序，其源头，似乎来自于极光深处几个相对稳定的、不断吞吐着微弱吸力的“奇点”。

危险，但也蕴含着信息。

他回忆起混元老祖曾提及，宇宙中存在一些自然形成的“法则显化之地”或“时空扭曲点”，往往是绝地，却也可能是感悟特定法则、甚至寻找稀有资源的所在。此地，或许便是其中之一。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缓慢移动的彩色极光带，试图从中找出规律，寻找可能的出路，或者……相对安全的区域。同时，他也分出一丝心神，尝试感知这片死域中是否存在任何形式的能量，哪怕是狂暴的、难以吸收的星骸死气也好过彻底的虚无。

然而，除了那令人不安的极光与混乱引力，他一无所获。这里仿佛是被宇宙遗忘的角落，连构成物质与能量基础的微观粒子都显得惰性而稀薄。

就在他准备收回目光，继续那缓慢的恢复过程时，混沌之瞳的视野边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秩序”波动。

那波动来源于极远处，一块在引力湍流中缓缓飘荡的、毫不起眼的暗色陨石碎片。波动极其微弱，若非混沌之瞳对能量与法则的极端敏感，绝难察觉。那感觉……有点像“星炬”坐标散发出的那种稳定、内敛的秩序感，但又有所不同，更古老，更……破碎。

王默然心中一动。在这片纯粹的混乱与死寂中，任何一丝“秩序”的痕迹，都可能是关键的线索。

他死死锁定那块陨石碎片，混沌之瞳运转到极致，试图解析那微弱波动的本质。同时，他开始尝试以仅存的精神力，极其小心地，如同在雷区探路般，向那块碎片延伸而去。

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在这片法则混乱之地，精神力的延伸极易引发不可测的后果，甚至可能被那诡异的极光同化或吞噬。

但他别无选择。这可能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微弱的萤火。

精神力丝线如同触须，在混乱的引力与极光干扰下，艰难地、缓慢地向前延伸。每前进一寸，都伴随着神魂撕裂般的痛楚与巨大的风险。

十米……五十米……一百米……

距离在拉近，那“秩序”的波动也愈发清晰。确实，那是一种与“星炬”、与青铜之力同源，却又带着一种悲壮与残缺意味的波动。

终于，精神力丝线触碰到了那块暗色陨石碎片。

刹那间，一股庞大而破碎的信息流，夹杂着无尽的悲怆、不屈的坚守、以及最终陨落的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沿着精神力丝线，猛地冲入王默然的识海！

“第七观测站……最终记录……”

“天演阁算尽星海……难敌暗潮汹涌……”

“星炬……相继熄灭……文明火种……传承……”

“……以身化碑……守护……最后……”

破碎的意念，残缺的画面，如同锋利的碎片，切割着他的神魂。他看到了燃烧的星域，崩塌的巨塔，无数身影在黑暗中湮灭，最终，一道伟岸的身影化作不朽的丰碑，镇守着一方最后的净土……那感觉，与星痕站长何其相似！

是“锈骸纪元”的遗留信息！这块碎片，或许是某个观测站或者星炬塔最终崩毁时，溅射到这片死域的残骸！

信息洪流冲击之下，王默然本就脆弱的神魂如同被重锤击中，眼前一黑，险些彻底昏迷。他死死咬住舌尖，以剧痛刺激着最后的清明，疯狂地吸收、梳理着那些破碎的信息。

其中大部分都已无法辨认，但有几个关键片段，被他强行烙印在意识深处：

一副更加残缺、却指向某个未知星域的星图碎片，其中一个坐标点散发着与“星炬a”类似但更加微弱的波动。

一段关于“混沌”与“秩序”平衡的模糊论述，似乎触及了对抗“暗潮”本质的某种可能。

以及……一个警告：警惕“清扫者”背后的……“编织者”。

“编织者”？王默然心中巨震。这是比“清扫者”更高级的存在？是“净化协议”的真正主导？

他还想获取更多，但那块陨石碎片蕴含的信息似乎已耗尽，那微弱的秩序波动也彻底消散，碎片重新化为死物，融入周围的极光背景。

王默然猛地收回精神力丝线，瘫倒在舱壁上，大口喘息，七窍中都渗出了细微的血丝，神魂的创伤似乎又加重了一分。但那双混沌之瞳中，却燃烧起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希望虽渺茫，前路虽艰，但薪火未绝，道途未断。

他看向身旁仍在与体内侵蚀抗争的玄刹，又透过舱壁，望向那无尽混乱的极光死域。

现在，他们需要做的，是想办法离开这里，前往那块星图碎片指向的坐标。在那之前，他必须尽快恢复一定的行动能力，而玄刹，也必须赢得她体内的战争。

独行于死域，薪火亦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