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161章 残堡炉火，锈骨砺锋

碎星屿的“夜”并非源于恒星的隐没，而是由这片星域自身稀薄物质云和无处不在的辐射尘周期性波动所形成的光线衰减期。昏黄黯淡的天光进一步收敛，将本就混乱不堪的废墟大地浸染成一片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铁灰色。温度骤降，来自宇宙深空的寒意如同无形的潮水，渗透进每一寸金属缝隙与岩石孔洞，与地表残余的放射性余热形成诡异的温差对流，卷起阵阵挟带着金属碎屑和未知孢子的刺骨阴风。

王默然四人最终在聚居点边缘，找到了一处相对理想的临时据点——一座半嵌入巨型陨石岩体、由废弃中型工业炉改造而成的堡垒式建筑。它曾属于某个早已湮没的小型拾荒团体，入口处那被暴力破开的、扭曲变形的厚重闸门，以及内部墙壁上干涸发黑的血迹与能量武器灼痕，无声地诉说着前主人不幸的结局。但也正因如此，此地暂时无人问津，结构相对坚固，内部空间足以容纳数人，且那残留的工业炉主体，稍加改造，或许能提供些许防御与隐匿。

将依旧昏迷的玄刹小心安置在角落以收集的废弃隔热材料铺就的“床铺”上后，王默然并未立刻休息。他站立在堡垒那狭窄的观察窗前，混沌之瞳穿透外界渐浓的昏暗，冷静地审视着这片他们被迫停驻的混乱疆域。方才黑鼠巷的短暂冲突，如同投入粪坑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虽会很快被更大的污浊掩盖，但那瞬间散发出的血腥与力量波动，必然已落入某些有心存在的感知中。暂时的安宁，不过是风暴眼中虚假的平静。

“我们需要尽快恢复状态，提升实力，尤其是……让她醒来。”王默然的声音在空旷的堡垒内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冷硬。他口中的“她”，自然是指玄刹。这位团队目前名义上的最高战力，其昏迷不醒的状态，是悬于众人头顶的一柄利剑，严重制约了他们的行动能力与应对风险的底气。

张明轩立刻点头，技术官的思维早已开始高速运转。“物资匮乏是首要问题。合成水块和压缩口粮支撑不了几天，而且品质低劣，长期食用对身体是负担而非补充。玄刹姑娘的伤势更是棘手，兵厄煞气反噬，非寻常药物能医，需要针对性极强的能量疏导或是高阶丹药。”他走到那巨大的、早已熄火多年的工业炉旁，敲了敲冰冷厚重的炉壁，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不过，这里本身，或许就是一座宝库。这座工业炉虽然废弃，但其核心的能量转化符文阵列基础可能还在，如果能修复，哪怕只是最低功率运转，我们就能拥有稳定的能源，可以尝试净化水源，甚至……进行一些基础的冶炼和制造。”

他的目光投向王默然，带着询问与期待。技术实现需要力量支撑，而王默然的混沌死元，无疑是目前最具可能性的“万能工具”与“高能燃料”。

洛薇也走了过来，她手中拿着那本得自黑市老者的、封皮模糊的《星骸常见毒素及拮抗原理（残本）》，眉头微蹙。“这书上记载的几种可能对稳定能量创伤有帮助的药材，在碎星屿这种环境恶劣之地，要么早已绝迹，要么变异得药性难辨，寻找和辨识都极其困难且危险。”她顿了顿，看向昏迷的玄刹，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利用此地浓郁的、偏向死寂属性的环境？兵厄煞气本质亦是偏向毁灭与死寂，若能以毒攻毒，或是以同源之力进行引导……”

“以死寂引导死寂？”王默然重复了一句，混沌之瞳中星云微微流转。这个想法与他混沌之道的某些理念不谋而合。混沌包容万有，死寂亦是其中一“象”。若能理解煞气暴走的“理”，或许真能以其自身之力，或者以此地环境为媒介，找到安抚甚至利用这股力量的途径。但这无疑是在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火上浇油，加速玄刹的灭亡。

“两种思路，并行。”王默然迅速做出决断，展现出在绝境中高效分配有限资源的领袖特质，“明轩，你全力研究这座工业炉，尝试修复其基础能量回路，目标是获得稳定能源和基础制造能力。洛薇，你继续钻研那本毒素典籍，并尝试以你的星辉之力，结合此地环境，小心探查玄刹体内煞气的具体状态与变化规律，寻找可能的干预节点，但切忌轻易尝试疏导。”

他看向二人，语气凝重：“记住，安全第一。任何尝试，必须在可控范围内，一旦发现不对，立刻停止。”

“明白！”张明轩和洛薇齐声应道。他们清楚，这不仅是救助玄刹，更是为“锈骸”在这片残酷星域立足，打下最初的技术与力量根基。

分工明确，堡垒内立刻陷入了紧张的忙碌。

张明轩如同最细致的考古学家，开始清理工业炉内外厚厚的积灰与锈蚀。他利用找到的简陋工具，甚至徒手，一点点剥离那些阻碍探查的附着物。同时，他大脑飞速运转，结合过往的知识储备，在脑海中构建这座工业炉可能的结构图与能量流转模型。遇到难以理解的符文结构或能量节点，他便记录下来，等待王默然稍后协助解析。

洛薇则守在玄刹身旁，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的星辉，如同最精密的手术探针，小心翼翼地避开那盘踞在心脉附近的狂暴煞气核心，探查其周边经络的受损情况与能量淤积点。她不时翻阅那本残破的典籍，对照着上面模糊的插图与艰涩的描述，眉头紧锁。观星阁的传承更侧重于宏观能量观测与调和，对于兵厄煞气这种极端霸道、充满毁灭意志的力量，缺乏直接应对的手段，她只能凭借对能量本质的理解，进行最基础的感知与分析。

王默然则成为了两人最关键的支撑与保障。他首先需要恢复自身状态。盘膝坐下，混沌道鼎缓缓旋转，主动汲取着碎星屿驳杂混乱的能量。与星舰坟场那纯粹的死寂不同，这里的能量属性繁多，相互冲突纠缠，炼化起来更加费力，但对混沌道基的“包容”与“衍化”特性，却也是一种别样的锤炼。他能感觉到，道鼎在炼化这些异种能量时，其本身的韧性似乎在缓慢提升，对不同属性力量的“兼容”范围也在隐隐扩大。

在自身恢复的同时，他分出一部分心神，时刻关注着张明轩和洛薇的进展。

当张明轩遇到无法理解、被厚重锈蚀覆盖的核心符文阵列时，王默然便会上前，以蕴含“解析”与“渗透”意象的混沌死元，如同无形的刻刀与溶剂，小心地清理锈迹，并感知符文内部残存的能量轨迹与法则烙印，将其反馈给张明轩。

“这里……能量流转曾经极其狂暴，核心是‘聚变’与‘约束’的复合符文，但多个关键节点已经崩毁，尤其是这个‘灵稳’回路，完全断裂了。”王默然指尖点着一处被灼烧得模糊不清的区域，混沌之瞳清晰地“看”到了那里曾经存在的、用于稳定灵能输出的精细结构。

张明轩得到信息，立刻在自己的设计草图上进行标注和修改。“灵稳回路失效，意味着我们无法直接输出稳定的灵能。但如果……绕过它，利用默然你的混沌死元作为直接能源和稳定剂，只激活最基础的‘热能转化’和‘物质熔炼’阵列呢？虽然效率低下，功能单一，但或许能勉强启动！”

这是一个大胆的、摒弃了原设计精妙之处的、回归最原始功能的方案。王默然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可行。混沌死元兼具能量与物质特性，足以充当初始燃料和基础稳定介质。你来指导，我来进行能量灌注和结构稳固。”

两人配合，开始对工业炉进行最基础的修复。王默然以混沌死元模拟出高温与强渗透性，小心翼翼地“焊接”那些断裂的能量导管，加固松动的符文基座。张明轩则负责整体结构的校验与引导，确保能量回路不会发生短路或崩溃。

另一边，洛薇的探查也取得了初步进展。她发现，玄刹体内那团暴走的兵厄煞气，并非完全无序。在其核心深处，似乎还残存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坚韧无比的、属于玄刹自身的意志烙印，如同狂涛中的孤礁，死死守护着最后的心神防线。而煞气与外界的星骸死气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既相互排斥又隐隐吸引的奇特关系。

“煞气在自发地、极其缓慢地汲取外界死气，试图壮大自身，但这过程加剧了其与玄刹自身生机的冲突。”洛薇将自己的发现告知王默然，“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引导，不是压制煞气，而是为其提供一个更‘舒适’的、不与玄刹生机直接冲突的‘容器’或者‘通道’？比如……利用默然你的混沌道基？”

王默然闻言，走到玄刹身边，混沌之瞳仔细审视着她体内那团危险的能量。洛薇的提议与他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混沌道基，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一个能够容纳、转化万般能量的特殊“容器”。

他伸出食指，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柔和、带着“包容”与“疏导”意象的混沌死元，缓缓靠近玄刹的眉心，并未直接接触，而是试图以其为桥梁，构建一个微小的、临时的外部循环。

这个过程比修复工业炉更加凶险。兵厄煞气感应到外来的、同样带着死寂意蕴却本质迥异的力量，立刻变得躁动不安，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凶兽，爆发出更加凌厉的冲击。王默然小心地控制着混沌死元，不与煞气正面冲突，只是如同柔韧的丝带，引导着那丝丝缕缕散逸出来的、相对平和的煞气能量，流入自己指尖，再经由混沌道鼎的转化，化为精纯的混沌本源，一部分补充自身，一部分又缓缓渡回玄刹体内，滋养她近乎枯竭的生机。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的、近乎走钢丝的能量平衡操作。王默然必须时刻感知着煞气的每一点变化，调整着混沌死元的属性与流量，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动煞气全面反扑，或者导致玄刹本就脆弱的生机彻底断绝。

时间在寂静而紧张的忙碌中流逝。堡垒之外，碎星屿的“夜晚”愈发深沉，偶尔传来的能量爆鸣与凄厉惨叫，提醒着这片土地的残酷。堡垒之内，炉火的修复与生命的救援，正在同步进行。

不知过了多久，张明轩那边率先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呼：“能量回路初步贯通了！默然，准备注入混沌死元，尝试点火！”

王默然立刻分出一部分心神，来到工业炉核心。他依照张明轩的指引，将一缕相对磅礴、带着“燃烧”与“转化”意象的混沌死元，缓缓注入那修复后的基础能量回路之中。

嗡……

工业炉内部传来一阵低沉的、仿佛沉睡巨兽苏醒般的嗡鸣。炉壁上那些残存的、最简单粗犷的符文依次亮起微弱的光芒，核心处，一点暗红色的、极不稳定的火苗，挣扎着、跳跃着，终于被点燃！

成功了！尽管光芒黯淡，温度也远未达到设计标准，但这簇由混沌死元点燃的炉火，意味着他们拥有了最基础的能源！可以加热食物，净化少量水源，甚至……为张明轩后续的制造计划提供最初始的动力！

几乎就在炉火点燃的同一时间，王默然一直维持着的、对玄刹体内煞气的引导，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或许是那稳定能源带来的、一丝极其微弱的“秩序”感的影响，或许是长时间的温和引导起了作用，那团狂暴的煞气核心，躁动的幅度似乎减弱了极其细微的一丝。而玄刹那一直平稳微弱到令人心焦的呼吸，似乎……变得稍微有力了一点点。

虽然变化微乎其微，近乎幻觉，但却让始终紧绷着神经的洛薇眼中，骤然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王默然缓缓收回引导煞气的混沌死元，脸色因同时进行两项高精度操作而显得有些苍白，但他混沌之瞳深处的光芒，却愈发坚定。

炉火已燃，生命未熄。

在这片名为碎星屿的残酷熔炉中，“锈骸”的根基，正伴随着工业炉内那簇微弱却顽强的火焰，以及玄刹体内那丝几不可察的生命律动，开始一点点地，艰难地，锻造与凝聚。

前路依旧漫漫，危机四伏。但手中有了火，心中便有了光。

这束由理性、坚韧与混沌之力共同点燃的微光，能否在这黑暗的星域中，最终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