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160章 碎星浊浪，锈骨立锥

碎星屿，并非一颗完整的星辰，而是由无数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陨石、星骸碎片以及人造星堡残骸，在某种微妙的引力平衡下，勉强聚合而成的一片广阔星域。它悬浮于陨星海的外缘，如同巨兽排泄物与战场残渣堆积成的浮岛，是光芒不愿过多眷顾之地，也是阴影肆意滋生的温床。

王默然四人现身的这块巨型陨石，不过是这片混乱疆域中毫不起眼的一粒尘埃。陨石表面布满了陨石撞击留下的环形山与深邃裂隙，地势崎岖坎坷。稀薄得近乎虚无的大气，无法阻挡来自深邃宇宙的各类辐射与极寒，也留不住任何温度。唯有在一些背向恒星的阴影面，某些依靠汲取星尘辐射与微弱引力能存活的、形态扭曲的暗色菌类，如同星海的疥癣，点缀着这片死寂的荒芜。

脱离了那片死气纯粹到极致的星舰坟场，重新感受到星海中驳杂混乱的能量流，以及无处不在的、象征着生命活动的“噪音”，张明轩和洛薇本能地松了一口气，但随即，更加现实的困境便如同冰冷的铁钳，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资源的匮乏达到了临界点。张明轩检查了“蜂巢”箭匣，淬毒吹箭仅余七支，且箭簇上附着的混沌死元正在缓慢消散。洛薇调配的药膏也所剩无几，更重要的是，玄刹依旧昏迷不醒，兵厄煞气虽被王默然以混沌死元勉强稳住，但其本身的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持续衰弱，急需有效的治疗和稳定的环境。而他们四人，除了身上破损的衣物和王默然手中那柄混沌短矛，几乎一无所有。

“必须先找到落脚点，获取基础物资，尤其是水和食物，还有……了解这里的情况。”王默然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的混沌之瞳扫过这片荒凉的陨石地表，望向远方那些隐约可见的、闪烁着零星灯火的人造结构轮廓。那些灯火并非温暖的象征，在这片法外之地，光芒往往意味着势力、危险，或者……陷阱。

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向着四周蔓延。碎星屿的能量环境极其复杂混乱，灵气稀薄且污浊，混杂着工业废能、生物辐射以及各种难以辨识的异种能量残余。这对需要纯净灵气修炼的传统修士而言是绝地，但对王默然的混沌道基而言，却仿佛回到了某种“舒适区”。混沌道鼎自主吞吐着这些驳杂的能量，虽然炼化效率远不如星舰坟场那般高效，却胜在来源广泛，足以维持他基本的消耗，甚至缓慢修复着之前连番恶战与强行催动【小归墟术】带来的暗伤。

然而，他也清晰地感知到，在这片看似无序的星域中，隐藏着无数或强或弱、充满警惕与恶意的气息。如同黑暗森林中的猎手与猎物，彼此窥伺，弱肉强食是这里唯一的法则。

他们没有飞行法器，只能依靠肉身在这片低重力环境下艰难跋涉。王默然以混沌死元凝聚成无形的力场，略微抵消低重力带来的不适，并托举着昏迷的玄刹，减少张明轩和洛薇的负担。四人如同星际尘埃中的流浪者，朝着最近的一处灯火聚集地缓缓移动。

沿途的景象愈发触目惊心。废弃的采矿设备如同巨兽的尸骸，锈蚀的管道如同扭曲的肠子裸露在外。随处可见战斗留下的痕迹——能量武器灼烧出的琉璃化坑洞、飞剑斩切的平滑断面、以及一些巨大爪牙撕裂的恐怖创口。一些残破的尸骸被随意丢弃在陨石缝隙中，早已被低温和辐射风干，或被某些以金属和有机物为食的星间蠹虫啃噬得面目全非。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锈蚀、臭氧、劣质燃料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合而成的刺鼻气味。死寂中，偶尔会从远方传来能量武器的爆鸣、引擎的轰鸣，或是意义不明的嘶吼与狂笑，旋即又迅速被更广袤的寂静吞没。

行进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一座依托着巨大陨石裂隙修建的、由废弃星舰舱板和各种金属垃圾拼凑而成的简陋“聚居点”出现在眼前。与其说是聚居点，不如说是一个规模稍大的废墟堆。入口处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几个穿着破烂、身上镶嵌着粗糙义肢、眼神麻木中带着凶狠的拾荒者，正围着一堆燃烧着不明油脂的篝火，用某种尖锐的工具刮擦着金属零件上的锈迹。

看到王默然四人靠近，那几个拾荒者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射出如同饿狼般的光芒，毫不掩饰地扫视着他们，尤其是在昏迷的玄刹和洛薇身上停留了更久。那目光中充满了评估、贪婪，以及一种将他人视为潜在“资源”的冰冷计算。

张明轩下意识地握紧了短矛，洛薇也紧张地靠近王默然。

王默然面色不变，混沌之瞳平静地回望过去，一股内敛的、却带着混沌死寂意蕴的气息微微散发开来。他没有释放威压，但那源自星舰坟场、历经生死搏杀后沉淀下来的冰冷气质，以及混沌之力本身那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高位格压迫感，让那几个原本蠢蠢欲动的拾荒者动作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悻悻地收回了过于露骨的目光，重新低下头，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弱肉强食，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适当的“不好惹”，是生存的第一课。

王默然没有理会他们，带着三人径直走进了这片混乱的聚居点内部。通道狭窄而肮脏，两侧是用各种材料胡乱搭建的棚屋，空气中混杂着更加浓烈的异味。形形色色的“居民”穿梭其间，有人类修士，有肢体经过机械化改造的改造人，有形态各异的异星种族，甚至还有一些气息阴冷、疑似亡灵或能量体的存在。他们大多行色匆匆，或者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陌生人。交易在阴暗的角落里无声地进行，用能量块、武器零件、信息，甚至是……**生物，换取生存所需。

这里没有秩序，只有基于实力的短暂平衡。

王默然的目标很明确——信息，以及最基本的补给。他找到了一处相对开阔、由半个废弃运输舰货仓改造而成的“广场”，这里聚集着更多的人群，也有一些摆着零碎物品的地摊。

他让张明轩和洛薇照看好玄刹，自己则走到一个售卖各种破烂零件和不知名干燥植物的地摊前。摊主是个半边脸覆盖着金属面甲、仅剩的独眼闪烁着狡黠光芒的老者。

“初来碎星屿？”老者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想买什么？还是……卖什么？”他的独眼在王默然身上扫过，尤其是在那柄看似粗糙却隐隐散发着不凡气息的短矛上停留了一瞬。

“买消息。”王默然言简意赅，声音平静无波，“哪里能弄到干净的水和食物，哪里能找到医生，或者懂煞气侵蚀的修士。最近的势力分布，需要注意的规矩。”他没有拿出任何东西交易，只是看着老者。

老者嘿嘿低笑了两声，露出焦黄的牙齿：“新来的菜鸟，问题倒不少。消息嘛，有价。看你也没什么油水，拿你那根矛来换，倒是可以考虑告诉你点基本的。”

王默然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一缕灰暗的混沌死元悄然浮现，如同活物般缠绕跳动，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侵蚀与死寂意蕴。他没有指向老者，只是让那缕力量在指尖流转。

老者的独眼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忌惮与凝重。他感受到了那股力量中蕴含的、远超他理解层次的危险。“……法则之力？不，不像……更混乱，更……”他低声嘟囔了一句，随即立刻换上了一副相对“诚恳”的表情。

“咳咳，看来是老朽眼拙了。”他清了清嗓子，语速快了几分，“水食去‘黑鼠巷’，找疤脸刘，价格黑，但东西勉强能吃死不了人。医生？哼，这里只有‘屠夫’和‘毒师’，治死治活看星海意志。煞气侵蚀？兵厄道的玩意儿，麻烦得很，或许可以去‘残铁堡’碰碰运气，那里有几个从‘戮仙阁’流放出来的老家伙，但价格嘛……”他摇了摇头。

“势力？碎星屿就是个粪坑，大大小小的屎橛子数不清。东边‘血屠夫’的地盘最大，西边‘蝮蛇会’的娘们儿最毒，北边‘锈钩帮’专捞沉船垃圾，南边……南边乱，几伙人天天狗咬狗。规矩？唯一的规矩就是别惹你惹不起的人，比如……巡天司那帮瘟神偶尔会来转转，还有‘蚀骨’的杂碎，看见了最好绕着走。”

老者语速极快地说完，然后紧紧闭上了嘴，显然不打算再多言，也不敢再提交易的事情。

王默然得到了基础信息，收回混沌死元，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无形的威慑，有时比实物交易更有效。

根据老者提供的模糊信息，四人穿过混乱的棚户区，找到了那条更加阴暗潮湿、散发着浓重霉味和尿骚味的“黑鼠巷”。在一个用生锈铁皮围起来的角落里，他们见到了所谓的“疤脸刘”，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身材魁梧的壮汉。

交易过程同样充斥着警惕与试探。王默然用从观星台带出的、一枚不含任何信息、只是材质特殊的备用玉扣，换取了少量密封的、味道刺鼻的合成水块和几包过期许久的压缩口粮。价格堪称掠夺，但他们没有选择。

就在他们拿到物资，准备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巷子时，麻烦还是不期而至。

五个穿着统一、身上带着明显“血屠夫”星盗团标志、眼神桀骜的壮汉堵住了巷口。为首一人，脸上带着淫邪的笑容，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洛薇和昏迷的玄刹身上扫视。

“新来的？面生得很啊。”为首的星盗舔了舔嘴唇，声音粗嘎，“这两个妞不错，还有那根矛，老子看上了。东西留下，人跟我们走，以后在碎星屿，报我‘毒牙’的名号，没人敢惹你们。”他说话间，另外四人已经散开，隐隐形成了包围之势，手中亮出了闪烁着能量光芒的砍刀和钩索。

显然，王默然之前在那几个拾荒者面前的威慑，并未传到这些隶属于较大势力的星盗耳中。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乎。

张明轩和洛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洛薇下意识地握紧了仅剩的吹箭，张明轩则将玄刹护在身后，举起了混沌短矛，尽管他知道，面对五个明显经验老道的星盗，他们胜算渺茫。

王默然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自称“毒牙”的星盗头目。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混沌之瞳中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碎星屿的生存法则，他已然明了。在这里，退让不会换来安全，只会招致更加疯狂的撕咬。

他没有废话，甚至没有去看那五个星盗。他的目光，越过了他们，投向了巷子外那片混乱的天空，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然后，他动了。

不是冲向“毒牙”，而是左脚向前，轻轻踏出一步。

步伐落下的瞬间，以他脚掌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色泽灰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涟漪，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骤然扩散开来！

【混沌震波·蚀地】！

这一次的震波，并非针对**，而是更加诡异地作用于脚下这片陨石大地本身，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那些驳杂混乱的能量流！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大地哀鸣的闷响。整个黑鼠巷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地面上的碎石尘埃如同失去了重量般漂浮起来。那五个星盗只觉得脚下猛地一空，仿佛踏入了流沙，身形不受控制地踉跄，体内运转的能量更是瞬间变得滞涩混乱，如同被投入了粘稠的胶水之中！

更让他们惊骇的是，他们手中能量武器上闪烁的光芒，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仿佛能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抽走、湮灭！

“怎么回事？！”

“我的刀！”

星盗们发出惊怒的吼叫，试图稳住身形，催动力量，却发现平日如臂使指的能量此刻变得异常陌生而沉重。

就在他们阵脚大乱的刹那，王默然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动了。他没有使用短矛，只是并指如刀，指尖萦绕着凝练的混沌死元，身形几个闪烁。

嗤！嗤！嗤！

细微的、仿佛布帛撕裂的声音接连响起。

那四个跟随“毒牙”的星盗，甚至没看清王默然的动作，便只觉得脖颈或心口一凉，一股冰冷死寂的力量瞬间侵入体内，摧毁了他们的生机，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软软地瘫倒在地，眼神中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王默然的身影出现在“毒牙”面前，距离他不足三尺。

“毒牙”刚刚勉强稳住体内混乱的能量，便看到四个手下瞬间毙命，而那个被他视为猎物的、气息平平无奇的年轻人，正用一双仿佛深渊般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

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毒牙”的心脏！他想要后退，想要呼喊，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漠然的死寂意蕴，比他见过的最凶残的星海巨兽还要令人绝望！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毒牙”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王默然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手，食指轻轻点向“毒牙”的眉心。

没有接触，但一缕极其凝练的混沌死元已然破空而至，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瞬间摧毁了“毒牙”的识海，湮灭了他的意识。

“毒牙”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埃。

从王默然踏出那一步，到五名星盗全部毙命，整个过程不过三息时间。

巷子内外，一些暗中窥视的目光，瞬间变得惊骇欲绝，然后如同受惊的老鼠般迅速缩回黑暗之中。

王默然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几粒尘埃。他弯腰，熟练地在五具尸体上搜索了一番，找到了几块劣质的能量电池、一些星海通用的基础货币碎片，以及一面代表着“血屠夫”外围成员身份的粗糙金属令牌。

他将能量电池和货币碎片收起，将那面令牌随手丢在“毒牙”的尸体上。

“走。”他对着还有些发愣的张明轩和洛薇说道，声音依旧平静。

张明轩和洛薇回过神来，看着王默然的眼神充满了复杂。他们知道王默然很强，但没想到，在这片混乱的碎星屿，他的手段竟如此果决、狠辣，且……高效。这是一种完全适应了此地丛林法则的生存智慧。

四人迅速离开了黑鼠巷，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废墟建筑群中。

他们需要找到一个暂时的、相对安全的容身之所，消化今日所得，治疗玄刹，并规划下一步的行动。

“锈骸”在碎星屿的第一战，以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宣告了他们的到来。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涟漪，但这根看似锈蚀的骨头，已然在这片浊浪翻涌的星域，扎下了第一根试图立锥的尖刺。

麻烦不会就此结束，“血屠夫”的报复或许很快会来，巡天司与“蚀骨”的阴影依旧笼罩。但至少，他们迈出了在这片黑暗森林中，争夺生存权利的第一步。

王默然抬头，望向碎星屿那永远被尘埃和辐射云遮蔽的、昏黄的“天空”，混沌之瞳深处，是冰冷坚定的火焰。

立足于此，方能仰望星海。而脚下的路，注定将由血与火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