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138章 残垣觅径，微光筑垒

铅灰色的天穹，如同浸透了绝望的巨碗，倒扣在这片无垠的废墟之上。空气中弥漫的锈蚀、辐射与**的混合气味，无孔不入，试图侵蚀着每一个闯入者早已千疮百孔的生理与心理防线。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唯有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金属结构因应力变化而发出的细微呻吟，或是风吹过空洞窟窿时发出的呜咽，才短暂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宁静，旋即又陷入更深的死寂。

王默然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残骸，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火辣辣的疼痛，如同有无数细小的玻璃碴子在肺叶中摩擦。识海之内，那片混沌漩涡旋转得极其缓慢，布满裂痕，核心的混沌之火黯淡得几乎与背景的黑暗融为一体，唯有那点源自混元老祖魂印的暗金光泽，还顽强地闪烁着，如同暴风雨后云层缝隙中漏出的最后一缕残阳，维系着这道基不至于彻底崩散。

代价是惨重的。强行燃烧初生的混沌道鼎雏形以换取那刹那的生机，几乎动摇了他的修行根本。此刻的他，莫说动用那玄妙的混沌之力，便是维持清醒，都需耗费莫大的意志力。

他的目光扫过同伴。

玄刹蜷缩在不远处，面朝外侧，依旧保持着警戒的姿势，即使昏迷，那柄断剑也未曾离手。她左臂的伤口被自己粗暴撕裂的衣料紧紧捆扎，暗红色的血渍已经发黑凝固，但依旧能看出包扎下的狰狞。她的呼吸微弱而紊乱，兵厄煞气消耗殆尽，使得她失去了那层强大的防护，此刻的她是脆弱的，那苍白而沾染血污的脸颊，甚至透出一丝与平时杀伐果断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柔弱。

张明轩和洛薇的状态更糟。两人昏迷不醒，脸色如同金纸，气息若有若无，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张明轩的维生服破损严重，暴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灰色，显然受到了此地恶劣环境辐射与未知物质的侵蚀。洛薇虽有着观星阁星袍的一定防护，但本就虚弱的身体经过连番折腾，也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不能停留在这里。

王默然混沌的脑海中，这个念头如同礁石般凸显出来。此地的环境太过恶劣，空气中弥漫的未知辐射和有害物质，对于状态完好的他们或许还能抵抗一时，但对于现在重伤濒死的四人而言，无异于慢性毒药。更何况，谁也无法保证，这片看似死寂的废墟中，是否隐藏着如同星炬塔内那些畸变体一般的危险。

必须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容身之所，处理伤势，恢复一丝力量。

他尝试挪动身体，剧烈的痛楚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险些再次昏厥。他死死咬住牙关，额头上渗出密集的冷汗，依靠着背后冰冷的金属板，一点点，极其艰难地，试图站起。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肌肉如同被撕裂。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几乎耗尽了他此刻全部的气力。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闷哼。

王默然猛地转头，只见玄刹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动，那双暗银的眸子，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她的眼神先是茫然了一瞬，随即迅速聚焦，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与警惕，尽管那冰冷之下，是难以掩饰的虚弱与痛苦。

她的目光与王默然对上，没有言语，但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与决绝。

“还能动吗？”王默然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玄刹没有回答，而是用行动证明。她以断剑支撑地面，右臂发力，试图撑起身体。左臂的伤口因用力而再次崩裂，鲜血渗出，她的眉头因剧痛而紧紧蹙起，牙关紧咬，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但她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硬是凭借着那强悍到非人的意志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站定后，她微微喘息，暗银的眸子扫过依旧昏迷的张明轩和洛薇，最后落回王默然身上，言简意赅：“找地方。”

王默然点了点头。他再次尝试，依靠着金属残骸，终于也勉强站直了身体。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必须先确保基本生存。

玄刹伤势虽重，但体魄远非常人，尚有一丝行动之力。王默然则几乎失去了所有战斗力，但他的认知和判断力仍在。

“你警戒，我看看环境。”王默然低声道，随即强忍着灵魂与**的双重剧痛，集中起那涣散的精神力，并非调动混沌之力，而是仅仅依靠那远超常人的、历经磨难淬炼出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缓缓扫过四周。

视野所及，尽是文明的坟墓。巨大的金属残骸如同山脉般连绵起伏，破碎的混凝土块堆积成丘，一些扭曲的钢筋如同怪物的骸骨般刺破地面。更远处，似乎有一些相对低矮、结构尚未完全崩塌的建筑群轮廓，在铅灰色天穹下显得影影绰绰。

没有察觉到明显的生命活动迹象，也没有星炬塔内那种浓郁的、“源骸”特有的死寂与虚无气息。这里的死寂，更像是一种……物质层面的、经历了某种浩劫后的彻底衰亡。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右前方大约一里外，一片依托着某个巨大、倾斜的金属骨架搭建起来的、相对密集的残破建筑群。那些建筑大多低矮，结构看起来比周围散落的残骸要完整一些，或许能提供一定的遮蔽。

“去那边。”王默然指了指方向，声音虚弱。

玄刹顺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她没有去搀扶王默然，因为她自己也是强弩之末。她走到张明轩和洛薇身边，用尚且完好的右手，先是极其粗暴地将张明轩拎起，甩到背上——这个动作让她左臂的伤口再次迸裂，鲜血淋漓，但她眉头都没皱一下。然后，她看向洛薇，犹豫了一瞬。

王默然明白她的意思。玄刹的体力也到了极限，背负一人已是勉强，再带上洛薇，恐怕谁都走不到目的地。

“我……可以……”就在这时，洛薇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竟然也悠悠转醒。她挣扎着，试图自己坐起，但试了几次都失败了，最终只能无力地靠在砂地上喘息，星辰般的眸子看向王默然和玄刹，带着歉意与坚持，“我……自己……慢慢……”

“不行。”王默然斩钉截铁地否定。让洛薇自己留在这里，无异于宣判死刑。他看向玄刹，“你先带明轩过去，找最坚固的建筑清理出来。我……陪洛薇慢慢走。”

玄刹看了王默然一眼，又看了看虚弱不堪的洛薇，没有反对。她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她不再耽搁，背负着昏迷的张明轩，迈着沉重而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那片建筑群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在松软的砂砾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带着血痕的脚印。

王默然则走到洛薇身边，缓缓坐下，并非为了休息，而是实在没有力气站立。“节省体力，等玄刹回来。”他低声道。

洛薇虚弱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调动体内那微薄得可怜的星辉灵力修复伤势，但收效甚微。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王默然强撑着精神，警惕地关注着四周。这片废墟的寂静，总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他注意到，在一些金属残骸的阴影处，偶尔能看到一些细微的、仿佛某种生物爬行留下的痕迹，但并未见到活物。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玄刹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野中。她的步伐比离去时更加沉重，脸色苍白得吓人，但眼神依旧冰冷锐利。她走到近前，言简意赅：“清理了一个……地下室。相对完整。”

王默然和洛薇都松了口气。

在玄刹的帮助下，王默然和洛薇相互搀扶着，跟着玄刹，朝着那片建筑群艰难跋涉。一里的路程，在平时或许转瞬即至，但对于此刻的他们而言，却如同跨越天堑。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痛与眩晕，每一步都是对意志的极限考验。

终于，他们抵达了玄刹所说的那个地下室。

入口隐藏在一栋半塌的二层小楼后方，被一块巨大的、断裂的混凝土板半掩着，若非玄刹仔细搜索，极难发现。移开一些碎石，露出一个向下的、布满铁锈的金属楼梯。

地下室内部空间不大，约莫十来个平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但令人惊喜的是，这里相对干燥，墙壁和天花板结构看起来还算稳固，没有明显的裂缝。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早已腐烂的木质箱子和废弃的金属零件，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最重要的是，这里似乎能有效隔绝外界的辐射和有害空气！

玄刹将依旧昏迷的张明轩小心地放在墙角相对干净的地方。王默然和洛薇也几乎是瘫软在地，靠着冰冷的墙壁，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短暂的安全，并未带来丝毫放松。伤势、饥饿、脱水、以及力量尽失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四人淹没。

玄刹检查了一下自己左臂的伤口，眉头紧锁。伤口很深，几乎见骨，而且因为此地环境的污染，边缘已经出现了轻微的红肿和溃烂迹象。她撕下另一条衣襟，试图进行更彻底的清理和包扎，但缺少清水和药品，效果有限。

王默然看着玄刹的动作，又看了看昏迷不醒、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张明轩和洛薇，心中沉重。他知道，必须尽快找到水源和食物，以及……能够治疗伤势的方法。否则，他们撑不了多久。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堆废弃的金属零件上。其中一些零件的样式，似乎……与他认知中的凡界科技造物有些相似，但又有着明显的差异，更加粗犷，更加……注重实用性与生存。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挣扎着，从怀中取出那枚暗金色的“巡星令”。令牌的光芒比他全盛时期黯淡了无数倍，但依旧在顽强地、极其缓慢地汲取着周围环境中那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游离能量，维持着最基本的运转。

他尝试着，将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意识探入令牌。灵魂的剧痛再次袭来，但他强行忍耐着。

权限……依旧存在。虽然因为自身状态和能量匮乏，无法调动太多功能，但基础的数据库访问（部分）似乎……还能勉强进行？

他集中起全部精神，如同在浩瀚的沙漠中寻找一滴水，在那庞大而残缺的信息流中，艰难地检索着与“环境识别”、“基础生存”、“常见毒素与辐射处理”相关的信息碎片。

希望，或许就隐藏在这些来自观星阁古老传承的知识碎片之中。

而在这片未知的废墟之下，他们这支残破的队伍，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在这绝对的绝境中，凿开第一缕生存的微光。

残垣之下，微光筑垒。求生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