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139章 微光寻迹，残炉汲黯

地下室的死寂，比之外面广袤废墟的寂静，更多了一份逼仄与沉重。霉味、尘土味、以及四人身上散发出的血腥与汗渍混合的气息，凝固在狭小的空间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滞的颗粒感。铅灰色的微光从入口缝隙艰难地挤入，在地面投下模糊而扭曲的光斑，非但未能驱散黑暗，反而更添几分阴森。

王默然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双眼紧闭，眉心因极致的痛苦而紧紧锁在一起。他的意识如同在狂风暴雨中颠簸的一叶扁舟，竭力维持着不沉没。识海之内，那片混沌漩涡近乎停滞，裂痕狰狞，核心的混沌之火微弱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光点，连混元老祖那暗金魂印都显得黯淡无光，沉默地蛰伏着，显然之前的消耗与反噬对这位古老存在也是重创。

他强忍着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将全部残存的精神力，如同抽丝剥茧般，一丝丝注入手中的“巡星令”。令牌那暗金色的表面泛起微不可查的涟漪，与他那微弱的精神力产生着极其艰涩的共鸣。他不敢，也无力去触及那些关于星海秘辛、高阶功法或庞大星图的信息流，那会瞬间冲垮他此刻脆弱的意识壁垒。他只能如同一个在浩瀚图书馆中蹒跚学步的盲人，小心翼翼地、目标明确地摸索着与“基础生存”相关的、最底层、最朴实的信息碎片。

【……环境初步分析……检测到多种惰性放射性同位素残留，强度中等，长期暴露存在累积性损害风险……大气成分复杂，含多种有毒化学悬浮颗粒及未知有机降解产物……不建议直接呼吸、引用未经处理的水源、食用本地未经验证生物……】

【……基础生存指南（泛用版）……水源获取：可尝试寻找封闭性较好的地下蓄水结构，或通过冷凝法从空气中提取……食物来源：极端环境下，部分地衣类、菌类或具备高辐射抗性的小型节肢动物可能……需严格检测……伤势处理：优先清洁创口，避免感染。可用某些特定矿物粉末或植物汁液进行初步消毒止血……清单如下……】

【……低科技水平废墟常见可利用资源识别……金属废料（分类及简易处理方法）……聚合物材料……残存电子元件（能量提取可能性低）……化学电池（大多已失效，谨慎处理）……】

一段段残缺、却至关重要的信息，如同断线的珍珠，断断续续地涌入王默然近乎枯竭的意识。他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贪婪地汲取着这救命的甘露，大脑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着，将这些碎片化的知识与他此刻的处境、与这间地下室、与外面那片废墟所能提供的有限可能性，进行着飞速的比对、推演、整合。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汗珠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浸湿了脏污的衣领。维持这种状态，对他而言不亚于一场酷刑。但他不能停下。多掌握一分信息，他们活下去的概率就大上一分。

另一边，玄刹依靠在另一面墙壁上，暗银的眸子在昏暗中闪烁着冷冽的光。她没有打扰王默然，而是利用这难得的喘息之机，全力运转着兵厄秘法中那极其霸道、侧重于挖掘自身生命潜能的疗伤法门。一丝丝微弱却坚韧的煞气，如同干涸河床下重新渗出的地下水，在她近乎枯竭的经脉中艰难地流转，试图修复着左臂那恐怖的伤口以及体内沉重的暗伤。剧痛让她额角青筋跳动，但她始终一声不吭，只有那紧抿的唇线和偶尔掠过眸底的一丝痛楚，显露出她正承受着何等煎熬。

张明轩和洛薇依旧昏迷，气息微弱。张明轩的嘴唇因脱水而干裂起皮，洛薇那精致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紧蹙着，仿佛在承受着无尽的梦魇。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王默然猛地身体一颤，如同虚脱般松开了与“巡星令”的连接，剧烈地喘息起来，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被冷汗彻底浸透。他疲惫地睁开眼，混沌之瞳中充满了血丝，但深处却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如何？”玄刹的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第一时间问道。

王默然喘息稍定，声音虚弱却清晰：“有……办法。”他目光扫过地下室角落那堆废弃的金属零件和腐烂木箱，“这里……能找到一些……东西。”

他示意玄刹帮忙。玄刹没有多问，强撑着站起身，走到那堆垃圾前。按照王默然断断续续的指示，她在那堆锈蚀的金属中，翻找出几个相对完好的、似乎是某种容器残骸的金属罐，又从那腐烂的木箱里，找到了一些尚未完全变质、具有一定韧性的密封条和几块不知名的、带着微弱能量反应的暗色“石头”——根据“巡星令”信息，这似乎是某种低效的能量缓冲介质，或者……经过处理的放射性矿石废料？

王默然让玄刹用断剑将金属罐切割、改造。过程并不顺利，玄刹状态极差，断剑也非精细工具，但她凭借对力量妙到巅毫的控制，依旧勉强完成了任务——制作出了几个粗糙的、带有简易过滤装置的储水器，以及一个利用那暗色“石头”残余能量和金属导性构成的、极其简陋的“辐射监测\/净化”装置的雏形。

同时，王默然也从“巡星令”的信息中，找到了一种生长在重度污染区、依靠吸收辐射和有毒物质存活的、名为“黯苔”的地衣类植物的描述及其粗略的解毒处理方法。这种植物毒性猛烈，但经过特定的物理挤压和初步煅烧，其汁液在极度缺乏药物的情况下，可以作为一种铤而走险的、具有强烈腐蚀性却也具备一定消毒效果的“外用伤药”。

“水……食物……”王默然看向玄刹，目光沉重。制作工具已是极限，寻找水源和食物，必须依靠尚有一丝行动能力的玄刹。

玄刹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看了一眼自己依旧剧痛、活动受限的左臂，又看了看昏迷的同伴，没有丝毫犹豫，抓起一个改造好的储水罐和那简陋的辐射监测装置，声音冰冷：“方向。”

王默然凭借“巡星令”提供的环境信息和自身感知，指向地下室入口外某个方向：“那边……可能有……地下管道……或者……低洼处……”

玄刹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身形一闪，已然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入口处的昏暗光线下。她将独自在这片未知而危险的废墟中，寻找维系生命的源泉。

地下室再次只剩下王默然和两名昏迷者。

王默然强撑着挪到张明轩和洛薇身边，检查他们的状况。两人的情况很不乐观，生命力正在持续流失。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他艰难地盘膝坐好，双手分别虚按在张明轩和洛薇的额头。他不敢调动那濒临崩溃的混沌之力，那只会雪上加霜。他能做的，是尝试引导自身那微弱到极致、却因混沌道基而具备一丝独特包容性的生命精气，如同最温和的溪流，缓缓渡入二人体内，护住他们最后的心脉与识海，延缓生机的消散。

这个过程对他同样是巨大的负担，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透出一股死灰，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但他没有停下。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同伴在自己面前死去。

就在他全力维持着这脆弱的生命通道时，异变发生了。

或许是此地浓郁的死寂环境刺激，或许是他自身状态低到了某个临界点，他识海中那近乎停滞的混沌漩涡，竟然在没有任何主动催动的情况下，自发地、极其缓慢地……旋转了一丝！

而随着这一丝微不可查的旋转，周遭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带着衰亡与放射性意蕴的“星骸死气”，竟如同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开始一丝丝、一缕缕地，向着王默然的身体汇聚而来！

不是之前那种主动、高效的吸纳转化，更像是一种被动的、无意识的“渗透”！

这些驳杂不纯的死气进入他体内，并未立刻被混沌漩涡转化，反而如同跗骨之蛆，加剧着他肉身的衰败与痛苦，让他本就沉重的伤势似乎又恶化了一分！

“小子！你在干什么？！”混元老祖惊怒的意念猛地炸响，带着难以置信，“主动吸纳此等污秽死气？你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王默然也是心中骇然！他根本没有主动引导！是这混沌道基自行其是？！

然而，就在这被动吸纳的死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即将对他造成更严重伤害的刹那，那沉寂的混沌漩涡核心，那缕微弱到极致的混沌之火，竟猛地跳跃了一下！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本源的……“汲黯”意蕴，自混沌之火中弥漫开来！

那些侵入他体内的驳杂死气，在这股“汲黯”意蕴的扫过下，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敕令，其狂暴、腐蚀的特性被瞬间“剥离”、“净化”，只剩下最精纯的、代表着“物质寂灭”本质的黑暗能量，然后……被那混沌之火如同品尝美味般，一丝丝地……吞噬了！

虽然吞噬的速度极其缓慢，转化的效率也低得令人发指，但确确实实，是在将这些致命的毒药，转化为滋养自身的资粮！而且，伴随着这一丝极其微弱的黑暗能量被转化，他那濒临崩溃的混沌道基，那布满裂痕的漩涡，似乎……极其微不可查地……稳固了那么一丝丝！

福至心灵般，一段源自混沌归元法门深处、之前因境界未到而模糊不清的奥义，如同解开了封印，清晰地浮现在王默然的心头：

“……夫混沌者，无善无恶，无净无垢……死寂为阴，生发为阳，阴阳轮转，皆归混沌……身陷绝域，万法凋零，当以身为媒，引死寂入体，以混沌为炉，炼死为生，汲黯补天……”

汲黯补天！

王默然心中剧震！原来如此！这混沌之道，并非只能吸收灵气、煞气等“活性”能量，连这代表终极“死寂”的星骸死气，同样可以成为其成长的资粮！关键在于持道者的意志，能否驾驭这生死轮转间的恐怖风险，能否在死寂的侵蚀中保持自我不灭，并以混沌之火将其“炼化”！

这是一种行走于生死边缘的修炼方式，险峻无比，动辄便是身死道消，被死气同化，化为没有意识的畸变体。但一旦成功，其带来的好处也是巨大的——尤其是在这种灵气枯竭、唯有死气弥漫的绝境之中！

这仿佛是专门为绝境求生者准备的……险径！

他不再抗拒那被动汇聚而来的死气，反而尝试着，以那初悟的“汲黯”意蕴，极其小心地、引导着它们，如同引导着危险的溪流，汇入那缓慢旋转的混沌漩涡。

过程依旧痛苦，甚至比之前更加剧烈，那是生命本能对“死亡”的排斥与恐惧。但他的眼神，却愈发坚定。

不知过了多久，地下室的入口处光线一暗，玄刹的身影重新出现。她手中提着那个改造的储水罐，里面晃动着小半罐浑浊不堪、却弥足珍贵的液体。她的另一只手中，则用一块破布包裹着一小撮颜色暗沉、仿佛沾染了油污的、如同苔藓般的植物——正是“黯苔”。她的身上多了几道新的擦伤，显然寻找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她将东西放在王默然面前，目光扫过依旧在尝试“汲黯”的王默然，以及他手下气息似乎略微稳定了一丝的张明轩和洛薇，暗银的眸子微微闪动了一下，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坐到一旁，继续运功疗伤。

王默然看着她带回的水和“黯苔”，又感受着体内那因“汲黯”而勉强维系住、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回升迹象的混沌道基，心中那缕希望的火苗，似乎又明亮了一分。

绝境之中，他们终于凭借着一丝来自古老传承的知识，一点残存的力气，和一份绝不放弃的意志，在这片死亡的废墟上，凿开了第一口维系生命的泉眼。

微光虽弱，终可燎原。残炉汲黯，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