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103章 鲲蛉压境，智弈星骸

星骸鲲蛉。

其躯不知几千里也，化而为“蛉”，其怒若星崩。

那并非纯粹的血肉生灵，更像是星骸古道的化身，是无数破碎星辰、亡殁法则与某种古老怨念在漫长岁月中糅合而成的恐怖存在。它的身躯由大大小小、棱角分明的星骸碎片构成，缝隙间流淌着暗沉的、如同熔融金属般的能量浆流。无数粗壮的、顶端生有吸盘或利爪的触手在虚空中舞动，每一次拍击都引得空间震荡。那颗最为庞大的、形似鲲首的核心处，镶嵌着无数惨白的、已无生机的巨大眼球，中央则是一张吞噬星光的巨口，内部幽暗，仿佛连接着归墟。

此刻，这头庞然巨物，正用它那堪比山岳的头颅，一次又一次，带着碾碎一切的蛮荒巨力，撞击着巡天司星舰残骸最为厚实的部位——原本是引擎舱的外壳。

轰！！！轰！！！！

每一次撞击，都如同星辰对撼。残骸剧烈震颤，内部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分崩离析。固定的设备被抛飞，尚未稳定的能量管道迸射出危险的电弧，尘埃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灰色的雪。

张明轩死死抓住一根稳固的金属支柱，脸色煞白地盯着监控光屏，语速极快却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撞击点能量层级无法估算！结构完整性正在断崖式下跌！按照这个速度，最多再承受三次……不，两次撞击，外壳就会彻底破裂！我们……我们会被直接抛入虚空，或者被它吞掉！”

玄刹已然稳住身形，暗银眸子透过舷窗死死盯着外面那遮天蔽日的恐怖身影，周身那锋锐的煞气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却又被她强行压下。在这种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她的“青丝”神通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如同螳臂当车。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目光扫向王默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面对这等绝境，这个心思深沉、手段诡异的同门，又能有何作为？

王默然立于通道中央，身形在剧烈的晃动中稳如磐石。他的脸上看不到惊慌，只有一种极致的冷静，仿佛外界天崩地裂，也无法扰乱他内心的算计。左眼星火与右眼青铜的光泽交替闪烁，灵炉境的力量在体内奔腾流转，将外界狂暴的能量波动、结构应力变化、乃至那星骸鲲蛉撞击的节奏与力量分布，都化为冰冷的数据流，涌入识海，被那尊灵炉疯狂运算、解析。

“小子！硬拼是死路一条！这玩意儿的本体力量恐怕堪比天境大能，就算只是这具星骸化身，也绝非我等现在能抗衡！必须想办法让它离开，或者……找机会逃！”混元老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他见识广博，深知这等由星骸怨念聚合体的可怕，非力可敌。

“让它离开？谈何容易。”王默然在心中冷静回应，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速掠过残骸内部的结构图，以及张明轩监控屏上反馈的外部能量流数据，“它盯上这里，绝非偶然。是因为我们之前击杀熔核妖狼的能量波动？还是……这艘星舰残骸本身，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

他的思维电转，瞬间排除了前者。熔核妖狼的能级与星骸鲲蛉相比，如同萤火与皓月，不足以引来这等存在。那么，原因只可能出在星舰本身！

“老混，巡天司的星舰，除了常规动力和武器，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尤其是能吸引星骸古兽的东西？”

混元老祖魂光急闪，快速搜索着古老的记忆碎片：“巡天司星舰……其核心动力炉往往融入了‘星辰之心’碎片，或者以特殊法阵汲取虚空中的星辰之力！对星骸古兽而言，这无疑是……大补之物！尤其是对于鲲蛉这种由星骸聚合而成的存在，完整的‘星辰之心’甚至可能帮助它凝聚真形，摆脱星骸束缚！”

“星辰之心……”王默然眼神一凛，瞬间抓住了关键！这艘星舰迫降于此，核心动力炉很可能并未完全损毁，或者其残留的星辰之力，对星骸鲲蛉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明轩！”王默然猛地喝道，声音斩钉截铁，瞬间压过了外界的轰鸣，“立刻扫描星舰能量流向！寻找所有仍在运转或残留高浓度星辰之力的节点，尤其是动力炉区域！快！”

张明轩一个激灵，立刻扑到操作台前，双手化作残影，调动所有尚能工作的探测器。光屏上数据瀑布般刷下，他急促地汇报：“动力炉区域已被彻底摧毁，能量反应微弱！但是……在舰桥下方，有一个备用能源节点还在间歇性运转！能量特征……高度疑似星辰之力！等等……能量读数在鲲蛉撞击时会有规律性起伏……它像是在……汲取这股力量？！”

果然！

王默然眼中寒光爆射。这头鲲蛉，并非盲目破坏，而是在有目的地“进食”！这艘星舰残骸，是它圈养的食物！

“它在汲取残存的星辰之力维持自身，或者说，是在进化。”王默然语气冰冷，“强行打断它，会引发不死不休的追杀。放任不管，我们迟早和这星舰一起被它拆吃入腹。”

“那怎么办？”玄刹忍不住问道，她虽习惯独来独往，以杀止杀，但面对这种超出认知的绝境，也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这个屡创奇迹的同门身上。

王默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外部那恐怖的巨影，以及巨影身后那片深邃、混乱、布满各种大小星骸碎片和空间褶皱的虚空。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它不是喜欢吞噬吗？”王默然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市侩算计的弧度，“那就送它一份‘大礼’！”

他猛地转身，语速极快地下达指令：

“明轩，立刻计算备用能源节点还能支撑多久！同时，我要这艘星舰残骸周边三千公里内，所有大型星骸碎片的质量、轨道、以及空间最不稳定的‘褶皱陷阱’坐标！给你五十息！”

“玄刹，你负责清理可能从破损处侵入的小型虚空异兽，确保明轩不受干扰！”

“老混，助我一臂之力，全力感应那片区域的空间法则薄弱点！”

命令清晰，不容置疑。

张明轩虽不明所以，但对王默然的信任让他立刻投入计算，额头青筋暴起，压榨着每一分算力。玄刹深深看了王默然一眼，没有多言，身影化作黑光，掠向震动最剧烈、已出现裂痕的舱壁处，青丝如网，蓄势待发。

混元老祖虽觉王默然此举冒险至极，但眼下别无他法，魂光全力扩张，配合着王默然灵炉境的空间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那片死亡区域。

五十息，在星骸鲲蛉又一次撞击带来的地动山摇中，仿佛格外漫长。

“算出来了！”张明轩嘶哑着喊道，将光屏转向王默然，“备用能源最多还能支撑三次撞击！坐标已标记！有三处空间褶皱极不稳定，能量乱流足以撕裂搬山修士！还有七块质量超过千万吨的星骸碎片，轨道……轨道可以计算引导，但需要巨大的初始动能！”

“足够了。”王默然目光扫过光屏，所有数据瞬间烙印于心。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灵炉以前所未有的功率轰鸣运转，青铜灵煞与薪火之力不再内敛，而是如同决堤洪水般涌出！

但他并非攻向星骸鲲蛉，而是双掌猛地按向脚下星舰的金属甲板！

“灵炉……衍阵！”

嗡——！

以他双掌为中心，无数道由青铜与苍白纹路构成的能量线条瞬间蔓延开来，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星舰内部残存的能量管道和结构骨架飞速延伸、勾连！这不是简单的能量灌输，而是以自身灵炉为阵眼，以整艘星舰残骸为基盘，强行布置一座临时的、简陋的，却目标明确的——复合型引导大阵！

他要借助星骸鲲蛉下一次撞击的恐怖动能，结合备用能源节点最后爆发的星辰之力，以阵法为杠杆，撬动外界那些巨大的星骸碎片，将它们……推向计算好的空间褶皱陷阱！同时，将最后一股力量，反向作用于鲲蛉自身，不求伤敌，只求将其……推向那片死亡区域！

这是一个精妙到毫巅的算计，一个刀尖上的舞蹈！任何一环出错，无论是阵法承受不住力量提前崩溃，还是计算坐标有误，亦或是鲲蛉的反应超出预估，都将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小子！你疯了！这需要的神魂计算力和能量掌控力……”混元老祖骇然失色。

“闭嘴！助我！”王默然低吼，额角青筋暴起，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同时维持如此庞大复杂的阵法运转，并精确引导外界变量，对他的负荷巨大无比。

轰——！！！

星骸鲲蛉的又一次撞击，如期而至！这一次，力量更胜之前！星舰外壳发出刺耳的断裂声，巨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

就是现在！

王默然眼中厉色一闪，按在甲板上的双掌猛地向上一引！

“起！”

整艘星舰残骸猛地一震！那位于舰桥下方的备用能源节点，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炽烈的星辰光辉！这股力量被王默然的阵法精准捕获、放大，如同一条咆哮的星光之龙，顺着阵法脉络，狠狠撞向星舰外部几处关键的结构支撑点！

同时，王默然借助鲲蛉撞击传来的磅礴动能，以阵法为引导，将其大部分力量，如同四两拨千斤般，巧妙地传递到那几块早已计算好轨道的千万吨级星骸碎片之上！

咻！咻！咻！

数块巨大的星骸碎片，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推动，脱离了原有轨道，以惊人的速度，划出致命的弧线，精准无比地射向那三处最不稳定的空间褶皱！

而最后一股混合了星辰之力、撞击动能以及王默然自身灵炉之力的能量，则化作一股强劲的、方向刁钻的冲击波，狠狠撞向星骸鲲蛉那刚刚完成撞击、略显迟滞的侧腹部！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星骸鲲蛉那无数惨白的眼球中，似乎闪过一丝疑惑与暴怒。它不明白，这小小的“食物”为何会爆发出如此诡异的力量。

下一刻——

轰隆隆！！！！

被推入空间褶皱的巨型星骸碎片，瞬间引爆了积蓄已久的空间乱流！如同在平静（相对而言）的湖面投下了数颗巨石，恐怖的空间风暴骤然爆发！无数黑色的空间裂痕蔓延、交织，形成了一片死亡的绞杀地带！

而星骸鲲蛉，被王默然那精心计算的一击推得身形一歪，庞大的躯体不由自主地，朝着那片刚刚形成的空间风暴边缘滑去！

嗤嗤嗤——！

无数道空间裂痕切割在星骸鲲蛉那由碎片构成的身躯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声！大块大块的星骸碎片被剥离、湮灭，那暗沉的熔融能量浆流四处飞溅！

“吼——！！！”

星骸鲲蛉发出了震彻星骸古道的痛苦咆哮！那咆哮中蕴含着无尽的愤怒与……一丝惊惧！空间风暴的力量，是连它这等存在也不愿轻易沾染的！

它疯狂地舞动触手，搅动虚空，强行稳住身形，挣脱了空间风暴的进一步侵蚀。但那庞大的身躯上，已是伤痕累累，不少地方露出了内部更加深邃黑暗的核心。

它那无数眼球，带着滔天的怨恨与一丝忌惮，死死“钉”了王默然所在的方向片刻，仿佛要将这个胆敢算计、伤害它的小虫子彻底铭记。

然后，它猛地调转方向，带着一身狼狈与愤怒，搅动着周边的虚空乱流，缓缓沉入了古道深处那无边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它退了。

并非不敌，而是觉得为了这点残存的“食物”，付出如此代价，并不值得。这片星骸古道中，还有更多更容易获取的“营养”。

撞击停止，震动平息。

残骸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能量管道过载的余烬发出的噼啪声，以及三人粗重不一的喘息声。

张明轩瘫坐在地，浑身已被冷汗湿透，望着舷窗外那片尚未完全平息的、如同地狱入口般的空间风暴，脸上满是后怕与难以置信。

玄刹收回了青丝，靠在冰冷的舱壁上，微微喘息，暗银眸子望着前方那个依旧站立、背影却显得有些单薄的青年，目光极其复杂。刚才那一系列精妙到匪夷所思的计算与操作，那份于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甚至反将一军的胆魄与智慧，让她这个习惯了以杀证道的兵厄传人，感受到了另一种层面的……强大与震撼。

王默然缓缓收回按在甲板上的双手，阵法光芒消散。他喉头一甜，一丝鲜血自嘴角溢出，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擦去。强行驾驭远超自身负荷的力量，对他的反噬不小。

但他站住了。

他转过身，脸色虽然苍白，眼神却依旧平静深邃，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只是下了一盘比较费神的棋。

“暂时安全了。”他淡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稳定，“抓紧时间，修复静室，我们需要尽快恢复。这片古道，不会平静太久。”

他目光扫过狼藉的四周，最后落向星骸鲲蛉消失的黑暗方向，眼神深处，一丝更加深沉的光芒闪过。

星骸鲲蛉的退去，只是开始。这片陨星海的残酷与机遇，正缓缓向他揭开帷幕。而他的灵炉之道，也必将在这无尽的星骸与危机中，淬炼得更加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