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秀结束后的第三日,苏州落了场缠绵的秋雨。
林晚星坐在沈记绸庄二楼的窗前,看着雨丝斜斜地织进对面的园林。青瓦上的积水顺着檐角滴落,在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声响,倒像是谁在轻轻叩击着时光的门。桌上摊着几张新的旗袍设计稿,铅笔勾勒的线条还带着湿润的晕染——方才开窗透气时,雨丝飘进来,在纸上洇出了几团朦胧的白,倒让那些缠枝莲的纹样添了几分水墨画的意趣。
“在看什么?”沈皓明端着两杯热茶走进来,水汽在他镜片上凝成薄薄的雾。他把其中一杯推到林晚星面前,青瓷杯壁上印着片极小的竹叶,是老匠人特意烧制的“记纹杯”,据说每只杯子的纹样都独一无二,像人的指纹。
林晚星指尖划过纸上的水痕:“在想,雨是不是也能成为一种纹样?你看这晕开的痕迹,比刻意画的更生动。”她忽然想起周馆长那枚“水显纹”印模,“就像那些沾水才显的秘密,雨是不是也在替什么人藏着心事?”
沈皓明低头看着设计稿,忽然指着其中一处:“你这里的云纹,线条太硬了。老话说‘云似流水,雨如抽丝’,或许可以试试用长针脚绣云,短针脚绣雨,让两种针法在布上‘相遇’。”他从抽屉里翻出本泛黄的线装书,封面上写着《天工开物·织部》,“上次整理库房时发现的,里面说‘雨丝入锦,需用三分潮线’,意思是绣雨景时,丝线要微微受潮,这样绣出来的线条才会有自然的曲度。”
林晚星接过书,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上面用毛笔批注着几行小字:“戊戌年夏,雨绣牡丹,用晨露调绿线,三晕方成。”字迹娟秀,倒像是女子的手笔。她忽然想起那张紫藤架下的照片,林秀娥奶奶拿着梅花针的样子,或许这批注就是她写的?
“叮铃——”楼下的风铃响了,伴着推门时的雨丝,传来个苍老的声音:“请问,这里能修旧绣品吗?”
林晚星和沈皓明下楼时,看见柜台前站着位穿蓝布衫的老奶奶,手里捧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木盒。雨珠顺着她的银发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紧紧抱着木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您请坐。”林晚星递过条干毛巾,“先擦擦雨,慢慢说。”
老奶奶接过毛巾,却没擦脸,而是小心地垫在木盒底下,像是怕盒子受潮。她打开塑料袋,露出个雕花木盒,盒面上的缠枝纹已经磨得发亮,显然是常年摩挲的缘故。“这里面是我母亲留下的一幅绣品,”老奶奶的声音带着颤,“当年她走得急,没来得及说这绣品的来历,只说‘雨天莫展,展则落泪’,我守了一辈子,今天实在没办法了……”
她打开木盒,里面铺着层褪色的蓝布,裹着幅大约半米见方的绣品。林晚星轻轻掀开蓝布,倒吸了口凉气——那是幅绣在素白绫罗上的雨景图,烟雨中的小桥流水,岸边的柳树垂着绿丝,枝上停着只燕子,翅膀微微收拢,像是刚被雨打湿。最妙的是雨丝,用极细的银灰丝线绣成,远远看去,竟真像有细雨在绫罗上流动。
“这是‘雨丝绣’!”老匠人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戴着老花镜的眼睛瞪得溜圆,“我师父说过,这种绣法早就失传了,绣雨丝时得用‘飞针’,针脚要像雨珠落地一样,既密又散,才能有朦胧的雨意。”他指着那只燕子,“你看这翅膀上的绒毛,用的是‘劈丝’技法,一根丝线劈成六十股,比头发丝还细,只有当年的宫廷绣娘才会……”
老奶奶抹了把眼角:“我母亲当年是苏州织造府的绣工,民国时厂子散了,她就带着这幅绣品回了家。十年前搬家时不小心碰坏了角,柳树的枝桠断了根线,这些年我找了好多人,都说绣不了这么细的针脚……”
林晚星凑近看,果然在柳树根部发现处断裂的丝线,像根断了的雨丝,在素白的绫罗上格外显眼。她指尖轻轻拂过断裂处,忽然发现那银灰丝线里混着极细的金丝,在光下闪着微弱的光——难怪这雨丝看着有流动感,竟是“金银混绣”的技法。
“能修。”林晚星抬头时,眼里闪着光,“但得借您母亲的一件旧物用用,最好是她常穿的衣服,上面沾着她的气息,绣出来的针脚才会和原来的气韵相合。”这是她从《天工开物》的批注里看来的,“绣品如人,需得有‘气’相连,否则针脚再像,也缺了魂。”
老奶奶愣了愣,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件半旧的蓝布褂子:“这是她当年常穿的,袖口磨破了,我一直留着。”褂子的领口处绣着朵极小的栀子花,针脚朴拙,倒像是自己绣的。
老匠人接过褂子,放在鼻尖闻了闻,忽然点头:“有股皂角和阳光的味道,是过日子的气息。”他转身从樟木箱里翻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几缕银灰丝线,“这是我师父留下的‘雨丝线’,当年他说,是用蚕丝混了银箔抽的,遇雨会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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