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刚停,天光从云缝里漏下来,村道上的水洼映着灰白的天色。罗令蹲在工坊门口,手里捏着一根炭条,在泥地上一笔一划写着字。
石匠老陈站在旁边,眉头皱成疙瘩。“这字太深,费工;太浅,又留不住。刻在墙上,能管几年?”
罗令没抬头,继续写:“管八百年。”
老陈一愣。
“我爹当年守老槐树,说的也是这句话。‘根在,人就在’。不是信不信的事,是得有人扛。”
他写完最后一笔,退后半步。泥地上的字连成一片——《罗氏家训》全文,从“守物者,必先守心”起,到“人亡则绝,根断则亡”止,笔画沉稳,骨架方正。
老陈盯着看了许久,忽然转身走了。几分钟后他又回来,手里多了个木箱,打开是几把磨得发亮的刻刀。
“我爷爷刻过祠堂碑。”他说,“这活,我接。”
赵晓曼打着伞走过来,鞋底沾着泥。她没说话,蹲下身,用手机拍下整段文字。镜头扫过时,罗令伸手抹平旁边一处被雨水冲坏的笔画。
“你打算让全村人都来念?”她问。
“不是念。”罗令说,“是认。”
老陈带着两个徒弟当天就开始凿墙。村史馆主墙用的是老青砖,表面刷过一层糯米灰浆,结实耐久。他们先用墨线绷直,打出格子,再按罗令写的字形描边。每一笔都得算准深浅,稍有偏差就得重来。
王二狗带着巡逻队路过,停下脚步。
“刻这个干啥?”他问。
“以后这儿挂村史馆牌子。”罗令说,“牌子会旧,墙会倒,但字要是刻进石头里,就没人能抹掉。”
王二狗挠了挠头,“可现在直播啥都能留,干嘛非得凿墙?”
罗令没答,只指了指他袖口上的泥点,“你昨夜巡山摔了一跤,爬起来接着走。那会儿没开直播,也没人拍,可你还是走了全程。为啥?”
王二狗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因为你知道该走。”罗令说,“不是为了让人看见。”
王二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粗糙,裂口不少,指甲缝里还嵌着昨晚巡山路时蹭到的树皮。他忽然笑了,“行,我懂了。这墙,得有人看。”
第二天清晨,雾还没散尽,村民陆续往村史馆聚。有人拎着扫帚清理门口落叶,有人搬来长条凳摆成两排。几个孩子蹲在墙根下,看石匠一锤一凿敲打砖面,碎屑落在地上像黑雪。
李国栋拄着拐来了。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领口扣得严实。罗令扶他在前排坐下,递上一杯热茶。
“您得拓第一张。”他说。
老人没接茶,先把手在裤子上擦了两下,才接过罗令递来的墨本。他颤巍巍地把纸铺在刚刻好的半面墙上,拿起拓包轻轻拍打。墨色一点点渗进凹槽,字迹浮现出来。
全场没人说话。
拓完一张,李国栋喘了口气,抬头看罗令,“你爹要是看见今天这一幕,得笑。”
罗令点点头,“他也得念。”
仪式开始前,赵晓曼站到墙前。她没拿稿子,声音也不大,但每个人都听清了。
“有人问,为啥非要守这些东西?一块砖、一口井、一段墙,坏了重修就是了。”
她顿了顿,“可去年王二狗摔了腿,半夜听见山上有动静,爬着也要去巡。为啥?因为他知道,要是没人去,有些事就断了。”
人群里几个曾签过老宅转让合同的中年人低下了头。
“你们签合同那天,是你家娃在直播里喊‘我爸要把祖宗的房子卖了’。那一晚,全网都在问:青山村还信不信根?”
她看向他们,“今天,我们自己回答。”
罗令走上前,从脖子上解下那半块残玉,握在掌心。
“我每晚梦见的不是过去。”他说,“是你们还没走的路。”
他举起手,残玉在晨光里泛着青灰的光。
“物坏可修,人亡则绝。”他开口,声音低,却压住了所有杂音。
村民们一个个抬起头。
“守物者,必先守心。”他继续念。
有人跟着小声重复。
“心若不存,何以为人。”
声音渐渐齐了。
“物坏可修,人亡则绝。守物者,必先守心。心若不存,何以为人。根在,人就在。”
一遍,两遍。
到最后,整片空地上的声音合在一起,像山风穿过林梢,又像溪流撞上石壁,不急不躁,却压得人胸口发沉。
王二狗站在后排,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抬手抹了一把,发现掌心全是汗。
直播早就开了。王二狗举着手机绕场一圈,镜头扫过石墙、老人紧握拐杖的手、孩子攥着拳头的小脸。
“这不是集会。”他说,“是我们村的心跳。”
刚说完,屏幕一闪,提示“内容受限,直播中断”。
他皱眉,立刻切到备用账号,重新推流。
“有人举报我们聚众洗脑?”他冷笑一声,“那你看看这是啥——”
镜头对准赵晓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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