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罗令从李老支书家出来,背包还背在肩上,昨夜没回屋,也没人问。他径直往井口走,脚步没停。绳子还在原位,卡扣没动,井沿那道细缝也没新划痕。他蹲下身,手指蹭了蹭青苔,湿的,但没踩踏的痕迹。
安全了。
他站起身,转向村文化站。赵晓曼已经到了,正把一张红头文件按在公告栏上,边角用图钉固定。纸面平整,标题清晰:《关于批准“青山村红土陶烧制技艺”为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决定》。
她退后半步,看了眼时间,八点整。
广播响了。还是她那把不疾不徐的声音:“今天,红土陶是非遗了。请大家来站前空地,看个仪式。”
没人敲锣打鼓,也没领导到场。邮局昨天把铜牌送来了,装在木盒里,上面刻着字,摆在桌上。村民陆陆续续走过来,有抱着孩子的,有叼着烟的,也有蹲在边上磨镰刀的。
“就一张纸?”有人嘀咕,“连顿饭都没请。”
王二狗站在人群后头,手里举着手机,镜头对准铜牌。“家人们,看见没?这就是非遗牌!我们村的土, officially——”他猛地刹住,挠了挠头,“哎,不能说英文,违规。”
他清清嗓子:“正式了!不是野路子,是政府认的!”
没人接话。几个老人盯着铜牌,眼神淡。
赵晓曼没解释,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只陶杯。红泥胎,釉色偏褐,杯身有细密纹路,像年轮。她倒了半杯井水,递到人群前。
“这是用老配方烧的,”她说,“明代的土,嘉靖年的釉法,祖上传的手劲。今天起,它叫‘守心杯’。”
她没说多,只把杯子递给身边一个孩子。孩子愣了下,双手接过,低头喝水。水有点凉,他打了个激灵,抬头笑了。
赵晓曼也笑了。
王二狗突然往前挤,“来来来,镜头跟上!”他把手机转到正面,对准杯子,“看见没?这就是非遗水杯!喝一口,文化进胃!”
弹幕跳出来:【真有这杯?链接在哪】 【听着像营销】 【非遗也能卖?】
王二狗念出一条:“非遗是不是变相赚钱?”
他卡住了。脸有点涨红,支吾两声,没答上来。
这时,罗令走了进来。没人注意他什么时候到的。他没说话,走到陶坯转盘前,把手放上去。转盘是木的,边缘磨得发亮,沾着干泥。
他闭眼。
残玉贴着胸口,忽然微热。梦里画面闪出:一间低矮泥屋,火光跳动,一个背影在揉泥,陶坯底部刻着四字——“物在,人在”。接着,纹路扭曲,竟与他曾在村祠见过的《罗氏家训》石碑刻痕重合。
他睁眼,拿起刻刀。
刀尖触泥,缓慢推进。陶坯旋转,泥屑落下。四字浮现:**守物守人**。
王二狗瞪大眼,一把抓起陶坯,举到镜头前:“看清楚了!这不是买卖!是我们家训!我王二狗现在是非遗传承人,不光会卖陶,还会守根!”
弹幕停了一瞬,接着刷开:【卧槽,真刻字了】 【这手艺绝了】 【守物守人……有点东西】。
赵晓曼走过来,接过陶坯,轻轻吹掉浮尘。她没看镜头,只对村民说:“以后每只‘守心杯’,底都刻字。编号,制人名,烧制日期。不是流水线,是手作。”
有人问:“那订单怎么办?县里说要二十套当礼品。”
“大家一起做。”她说,“谁想参与,现在报名。”
话音落,没人动。三秒后,一个老太太拄着拐过来,在本子上写下名字。接着是木匠,是种茶的,是放学路过的学生。纸页写满,王二狗抢过去翻:“哎,我排第十?我可是队长!”
赵晓曼把名单收好,“明天开工。窑温、釉料、晾坯时间,都按老法子来。错一步,杯子就不‘守心’了。”
罗令没参与讨论。他退回工坊角落,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模具——老陶范,据说是祖上传的,形状不规整,内壁有磨损。他把残玉贴上去。
梦又来了。
红土陶的纹路在眼前铺开,一圈圈旋转,像某种符阵。纹路尽头,浮现石碑轮廓,正是《罗氏家训》残碑。两者的刻痕完全吻合,分毫不差。梦里无声,但他“听”到了——那是八百年前,先民在泥上刻字时的指力。
他松开玉,轻声说:“原来不是我们选了陶,是陶等了八百年。”
没人听见。
当天下午,县机关来电确认收货时间。赵晓曼组织人在工坊集中制坯。二十套,每套四杯,共八十只。大家围坐一圈,揉泥、拉坯、修型,没人说话,但节奏默契。
王二狗负责质检。他戴副老花镜,举着杯子对光看。“这道线歪了,重做。”“这个底太厚,烧出来会裂。”他一本正经,像在审文物。
有人笑:“二狗,至于吗?又不是传世品。”
“你懂啥?”他瞪眼,“这是给外宾的!代表咱们村的脸面!裂一道缝,人家以为我们文化不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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