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令的手停在转盘上,最后一笔刻完,泥屑落在脚边。窑火还在烧,噼啪声断断续续从里头传来。他没再看那空着的第八十个位置,起身把刻刀放进木盒,盖上。王二狗靠着墙打盹,手里手机还亮着,直播画面里飘着几条弹幕,没人说话。
他背上包,走出工坊。
天边刚泛白,风从后山刮下来,带着湿气。残玉贴在胸口,温着,像睡着还没醒。他没回屋,也没去食堂,径直往村后走。脚踩在碎石路上,声音很轻。走到岔口,他停下,从包里摸出那块残玉,按在路边一块老岩上。
闭眼。
梦里画面冲出来——山崖、石面剥落、红痕浮现,一排人影围着火堆,手里举着陶罐。接着是太阳升到正顶,光打在岩壁某处,整片图案亮起来。四个字浮在空中:**日光现图**。
他睁眼,玉凉了。
转身往回走,路过巡逻队值班点,王二狗正揉着眼睛开门。他抬手拍了下门框:“六点,带人上后山。铲子、水壶,别喊外人。”
王二狗愣了下:“又干啥?”
“去看画。”他说完就走。
赵晓曼到文化站时,天已亮透。她刚开门,罗令站在院里,手里拎着半瓶水。她看了眼他脸上的风尘,没问守窑的事,只说:“最后一窑,顺利?”
“火没灭。”他递过水,“今天上山,你一起去。”
她点头,进屋换了双旧布鞋。十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村口。王二狗带着六个巡逻队员在坡下等着,每人背个帆布包,手里拎着工具。见罗令来了,忙凑上前:“真有画?昨儿我梦里还梦见石头开花呢。”
“到了就知道。”罗令没多说,带头往崖底走。
山路窄,杂草贴着裤腿扫。二十分钟后,一行人爬上半山腰。岩壁立在眼前,灰褐色,长满青苔。王二狗伸手摸了摸:“就这?啥也没有啊。”
“等。”罗令靠着石壁坐下,抬头看天。
赵晓曼走过去,站他旁边。风吹得她发丝乱飘,也没说话。其他人蹲的蹲,坐的坐,有人掏出烟,被王二狗瞪了一眼,又塞回去。
六点四十分,太阳越过对面山头,一束光斜劈下来,打在岩壁中段。
青苔像是缩了一下。
接着,石面颜色变了。一块区域的苔藓微微退开,底下露出赭红色痕迹。先是弯弯曲曲的线,像田埂;再往上,是圆轮,带辐条;再往上,一群人围成圈,中间堆着火堆。
“哎!”王二狗猛地站起来,“真有东西!”
罗令没动,只对赵晓曼点头。
她上前两步,靠近岩壁,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线条。动作很慢,像怕惊着什么。看了一会儿,她忽然吸了口气。
“这不是装饰。”她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清了,“是历法。”
“啥?”王二狗凑过来。
“你看这个符号——”她指着轮形图案,“像不像陶轮?下面是田垄,上面是太阳轨迹。再看这组人形,动作一致,举手过头,像是在拜天。这不是随便画的,是记录节气的。”
她转身,面对大家:“立春开耕,夏至晒陶,秋分祭天,冬至封窑。每一道线,都在说时间。”
没人说话。
一个队员蹲下,用铲子轻轻刮了点岩面边缘的碎屑:“这……能有多年?”
“比甲骨文早。”她说,“至少三百年。”
王二狗张着嘴,半天合不上。他忽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打开直播。画面一亮,弹幕慢慢爬上来:【真有岩画?】【老师说比甲骨文早?】【这村子藏得够深】。
“家人们!”他声音发颤,“看见没!我们村的山崖上,有五千年前的农历!”
赵晓曼没看镜头,只继续顺着岩画往下走。她发现一组小符号刻在角落,排列成弧形,像星轨。她记下来,没说破。
罗令一直没动。他盯着岩画右下角一处剥落的石层,那里露出半截人影,手里抱着陶罐,罐底刻着四道短横——和《罗氏家训》残碑上的划痕,一模一样。
他闭眼。
残玉又热了。
梦里画面闪现:同一个岩壁,但没苔藓,颜色鲜亮。一群人围着岩画画线,有人在刻,有人在涂颜料。他们不说话,动作庄重。最后一个人退后,指着太阳,比了个“三”的手势。
他睁眼,太阳正好移到岩画正上方。
光打在图案中央,整幅画像是活了。
王二狗突然大喊:“有人!”
众人回头。崖后小路拐角,树影里闪出个人影,正举着相机往这边拍。镜头长,对着岩画中心连按快门。
“站住!”王二狗拔腿就追。
那人转身要跑,但王二狗带的队员从两侧包抄上去,三步两步围住。王二狗一把夺过相机,翻看照片。屏幕上,岩画被放大,每一道纹路都清晰,还打了红圈标注:“可提取区”“颜料层厚度”“符号序列”。
“又是你!”王二狗抬头,看清那人脸,咬牙,“赵崇俨!你咋又来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