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挂掉电话的手还没放下,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留了道汗渍。罗令已经跨出门槛,脚跟踩碎了一片枯叶。
“人往哨岗去了?”他问。
王二狗点头,嗓门压着:“就一会儿,黑衣服,没带工具,也没拍照,转了一圈就撤了。”
罗令没说话,转身进了堂屋,从柜子底层抽出一张泛黄的手绘图,铺在桌上。那是他根据残玉梦境和实地勘测拼出来的三村地脉巡护总图,每一条路线都标着夜间可视范围与隐蔽死角。他盯着后山那段弯道看了两秒,手指点了点槐树西侧的坡坎。
“不是盗墓的。”他说,“是来看我们反应的。”
赵晓曼端着一碗凉茶进来,放在桌角。她昨晚整理展览清单到凌晨,眼下有些发青,但眼神清亮。“那就让他们看个明白。”她说,“原计划后天布展,现在提前。今天就把东西摆出来。”
王二狗一愣:“真摆?不怕他们顺手牵羊?”
“怕,就藏。”罗令卷起图纸,塞进帆布包,“可藏了,他们就觉得我们心虚。这块地,八百年没藏过东西,今天也不开始。”
消息传得快。不到中午,祠堂前院就聚了人。有人主张把“重刻文脉砖”藏起来,只放仿品;有人说干脆暂停展览,先查清来人底细。李国栋拄着拐站在石阶上,听了一阵,咳嗽两声。
“我守这村四十年,没见过哪回躲出来的平安。”他声音不大,但谁都听得清,“祖宗留下的东西,不怕见光。怕的是人自己忘了。”
这话落了地,没人再提藏。
赵晓曼带着几个妇女开始清理祠堂前院。石磨还在原位,鸡笼挪了半步,老井台上的青苔没擦。省里派来的文化干事皱着眉看了一圈,最后指着灶房:“这土灶得拆了吧?烟熏火燎的,不像展览地。”
赵晓曼正在挂一块木牌,听见了,没停手:“六百年前建村时,第一户人家就在这儿起火做饭。灶台底下,埋着建村时的陶罐残片。每一道烟痕,都是时间走过的路。”
干事愣住:“可……标准展厅都要求无烟无尘。”
“我们不是展厅。”她把木牌钉稳,上面写着:“火塘记事——饭香里的六百年”。
最终,展览定调为“活态陈列”。文物不进玻璃柜,而是嵌入日常生活:草药包挂在灶边,拓片贴在粮仓门上,地脉图用白石子铺在院中,踩着能走一遍先民定下的巡护线。
最中间的展台,是罗令亲手搭的。两块老木板,四根竹钉,稳稳托住两件东西:一块是“重刻文脉砖”,背面那行“青山村守护联盟监制”清晰可见;另一件是《守护联盟联防记录册》,翻开的那页,正是王二狗带着十二人夜巡的签名页,狗爪印盖在末尾。
“真东西就该这么摆。”王二狗蹲在展台前,用手帕擦了又擦砖面,“不遮不掩,谁来看都一样。”
布展到傍晚,村民轮流来确认自己的展品。有人拿出了祖传的巡山铃,有人交出老照片,还有孩子把泥塑的“守夜人”摆在角落。赵晓曼统一编号,贴上手写标签:“王小花,九岁,捏的是她爷爷讲的槐树守夜人”。
罗令在最后检查铜铃阵的触发线。那条细铜丝从老槐树根部引出,埋入地下,连着祠堂屋檐下的铃铛。他蹲下,轻轻拉了半寸,铃没响。太松了。他重新调整了张力,又用石板盖好入口。
“昨晚十点十七分,它响过一次。”他对王二狗说,“记进册子了吗?”
“记了。”王二狗翻开记录册,“‘异常触发,巡组三队响应,未见侵入者’。写得跟真事一样。”
“本来就是真事。”
展览开幕那天,天刚亮,人就来了。有附近镇上的居民,有摄影协会的,还有几个自称民俗研究的学者。媒体镜头早早架好,对准主展台。
第一位讲解的是村小学的陈老师,负责教五年级。他站在“重刻文脉砖”前,念着准备好的稿子:“此砖仿制自……呃……出土残件,象征……文化……传承……”
声音越念越小,台下开始有人交头接耳。摄像机对准他发抖的手。
王二狗突然从后排站起来,大步走上前,一把接过话筒。
“我不会念。”他说,“我说我知道的。”
全场静了。
他指着砖背那行小字:“看见没?‘守护联盟监制’。不是谁都能刻这块砖的。得先在山上守一夜,签了名,才算入伙。”他掏出记录册,翻到最新一页,“我签了,狗也签了。不信?看爪印。”
有人笑了,气氛松下来。
他接着说:“这块砖,不是文物。是承诺。谁要是半夜听见铜铃响,就得起来。谁要是看见外人乱走,就得问。我们不靠警察,不靠政府,靠的是每天晚上,有人愿意睁着眼。”
台下安静了几秒,然后掌声响起来。
赵晓曼趁机打开录音机。孩子们的声音流淌出来:“槐树不伐,井不移,祖屋不拆梁。”一句接一句,没有配乐,也没有剪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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