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里的阳光斜斜切下来,落在青石板上,映出竹篮边缘细碎的光影。沈清辞指尖抚过竹篮内侧那道浅浅的刻痕,是当年爷爷教她编竹器时,特意留的“记号线”,如今摸起来仍带着竹篾特有的温润,仿佛还能感受到老人掌心的温度。她起身将竹篮搁在窗台上,转身走向墙角那排酱坛,陶土的颜色在岁月里沉淀成深褐,坛口蒙着的纱布已经泛黄,却依旧整齐地扎着绳结。
“这坛酱该开了。”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沈清辞回头时,见母亲端着木盆走来,盆里是刚洗净的萝卜,水珠顺着萝卜的纹路往下淌,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母亲走到酱坛边,伸手扶住坛沿,指腹摩挲着坛身上模糊的字迹,“你爷爷当年腌酱,最讲究‘三分盐,七分候’,这坛是你十五岁那年跟着他一起腌的,算算也有二十年了。”
沈清辞弯腰帮忙解开坛口的绳结,纱布掀开的瞬间,一股醇厚的酱香扑面而来,混着日晒后的麦香与时光沉淀的陈味,瞬间漫满了整个天井。酱色是深琥珀色的,浓稠得能挂在竹筷上,表面浮着一层细密的油花,那是自然发酵后凝结的精华。“还记得当年你非要自己动手拌酱,结果盐放多了,咸得你直吐舌头,你爷爷却笑着说‘咸有咸的滋味,日子不也这样’。”母亲拿起竹勺舀了一勺酱,放在鼻尖轻嗅,眼里泛起了浅浅的笑意。
沈清辞望着酱坛里的酱,记忆忽然如潮水般涌来。十五岁的夏天格外炎热,老宅的天井里搭着竹棚,爷爷坐在竹椅上,手里拿着竹篾慢条斯理地编织,她蹲在酱坛边,学着母亲的样子搅拌黄豆酱,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滴进酱缸里,爷爷见了,便用竹扇给她扇风,扇面上画着的竹枝图案,随着扇动的幅度轻轻晃动。“编竹器和腌酱是一个道理,”爷爷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急不得,要慢慢等,竹篾要泡透了才柔韧,酱要晒足了才香醇,日子也得慢慢过,才有余味。”
正怔忡间,院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笃笃,笃笃”,节奏舒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沈清辞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位白发老人,肩上挎着一个竹编工具箱,工具箱的提手已经被磨得发亮,边缘缠着几道细细的竹篾,一看便是用了许多年的旧物。“请问是沈老根家吗?”老人的声音略带沙哑,却透着一股熟悉的亲切。
沈清辞愣了愣,仔细打量着老人,眼角的皱纹很深,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轮廓。“您是……陈爷爷?”她试探着问道。老人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是啊,我是陈老实,当年跟你爷爷一起编竹器的。听说你们还住着老宅,就过来看看。”母亲这时也走了出来,一见陈老实,连忙笑着招呼:“原来是陈大哥,快进来坐,多少年没见了,你身子还这么硬朗。”
陈老实跟着走进天井,目光先落在了窗台上的竹篮上,脚步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伸手拿起竹篮细细端详。“这是老根编的吧?”他指尖抚过竹篮的纹路,“你看这收口的手法,还有内侧的刻痕,都是他独有的样式。当年我们一起学编竹器,他总说‘竹是有灵性的,要顺着它的性子来’,编出来的东西才耐用,还带着人气儿。”
母亲端来茶水,递到陈老实手里:“是啊,这些年清辞一直把这竹篮当宝贝,搬家的时候特意带着,说是看见它就想起她爷爷。”陈老实喝了口茶,目光扫过墙角的酱坛,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当年老根不仅竹器编得好,腌酱也是一绝。我们村谁家办喜事,都要托他腌一坛酱,说是吃了他腌的酱,日子能过得有滋有味。”
“陈爷爷,您当年也跟着我爷爷学过腌酱吗?”沈清辞在一旁坐下,好奇地问道。陈老实放下茶杯,摇了摇头:“我没那个耐心,腌酱要天天守着,翻晒搅拌,一点都不能偷懒。我还是喜欢编竹器,看着一根根竹篾在手里变成篮子、竹席、箩筐,心里就踏实。”他打开随身的工具箱,里面整齐地放着竹刀、篾针、刨子,还有几根削好的竹篾,“我现在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编不了复杂的东西,就偶尔做些小竹篮、竹勺,给自己解解闷。”
沈清辞看着工具箱里的工具,忽然想起爷爷当年的工具箱,也是这样满满当当的,竹刀的刀柄被磨得温润如玉,篾针的尖端带着淡淡的竹香。“我爷爷当年编竹器,总是先把竹子泡在河里三天三夜,说是这样竹篾才不容易开裂。”她轻声说道。陈老实连连点头:“没错没错,老根做事就是这样细致。记得有一年春天,我们一起去后山砍竹子,他非要选那些向阳的竹子,说向阳的竹子长得结实,编出来的东西有韧劲。砍回来后,还要削去外皮,把竹节打磨平整,再泡进水里,一点都不敷衍。”
母亲端来一盘刚腌好的酱萝卜,晶莹剔透的萝卜片裹着琥珀色的酱,放在白瓷盘里,看着就让人有食欲。“陈大哥,尝尝清辞做的酱萝卜,跟她爷爷当年做的一个味道。”陈老实拿起一片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酱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带着萝卜的清甜,咸淡适中,回味悠长。“好味道,好味道!”他忍不住赞叹,“跟老根当年做的一模一样,这手艺没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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